第五章 意外(3/13)
你細皮嫩肉的,哪受得了窯下的苦?說完陰陰一笑,道,喂驢吧。二拐子一開始還感楊二的恩,慢慢,就知道楊二的用心了。有次他背著窯頭楊二,跟一個叫猴子的窯客下了趟巷,沒想,人還在半巷里,窯頭楊二的惡罵便響了起來。
這窯,沒窯頭楊二的話,不是誰想下就能下的。
二拐子一度很灰心,想跟少奶奶燈芯說實話,讓他重回下河院好了,他可不想熬在這深山老林,跟驢做伴。沒想,下河院很絕情地將他娘仁順嫂趕了出來。一想這個,二拐子心里就起火。老東西,算你狠,你明里暗里地霸了這么些年,說趕就給趕了!整個年,二拐子都是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恨里度過的,忽兒恨東家莊地,忽兒又恨自個的娘,恨來恨去,就把方向轉到了少奶奶燈芯身上,想讓我給你做底細,做夢去吧,我還巴不得讓這巷塌了淹了著火了呢。有時他恨得睡不著,就抄起棍子打驢,年后到現在,他已打斷兩頭驢子的腿了。二拐子很解氣,打驢的時候,心里是罵著東家莊地的。
有天他正打著驢,窯頭楊二來了,沒吱聲,站邊上看。二拐子也不管楊二,現在他是誰也不怕了,大不了也跟娘一樣,讓他們攆出去,攆出去還干凈,沒聽說誰離了下河院餓死的,餓死又能咋,比這受氣受辱的強。這么想著,手里的棍子越發狠,打得驢滿圈跑。終于打累了,打不動了,扔了棍子,躺地上發呆。窯頭楊二這才說:“不打了?”
“還打,誰欺負老子打誰!”
“有點血氣。”窯頭楊二笑著走過來,接著又道,“不過拿驢出氣,也讓人小瞧。”
“你啥意思?”二拐子猛地瞪住窯頭楊二。
“沒意思,我能有啥意思,你打,接著打。”說完,窯頭楊二一轉身,走了。二拐子左想右想想不出個道道,氣得他真就提了棍子,再打。
二拐子正在圈里喂驢,聽見窯頭楊二喚,扔下背簍往住人的地方走,快要進屋時,窯頭楊二叮囑道:“嘴巴緊點,想在窯上混飯,就甭亂說。”
屋里的人相繼讓東家莊地支走了,就連老管家和福,也讓東家莊地打發到另屋去了。搖曳的油燈下,映出一老一少兩張沉悶的臉。
很長時間,東家莊地都想跟二拐子暄暄,不為別的,就想暄暄。
細算起來,這娃也在他眼皮下晃了快二十年了吧,一想這二十年,東家莊地就覺是場夢,不,比夢還恍惚。他比命旺大四歲,屠夫青頭死的時候,他已在院里跑趟子。一想到屠夫青頭,東家莊地的眼前就冒出一團黑,二拐子滿月的時候,他還吃過滿月酒的,沒想……
“你二十了吧?”他問。
“虛歲二十一了。”二拐子道,不明白這個陰狠的男人問這做什么。
“快,真快,一眨眼的事。”
二拐子不言聲,眼睛,卻死死盯住油燈下這個一臉溝壑的老男人。
“到窯上,還順心不?”不知怎么,這陣兒,東家莊地突然就有種悔,很悔,問出的話,也就多了種味兒。這是他以前從未有過的,以前見了二拐子,只有氣,說不出的氣。
“順心個球!”二拐子差點就把這話說出來,不過,他忍住了。二拐子好歹也算個聰明人,尤其察言觀色這點,比一般人要強。他從東家莊地臉上,忽然就捕捉到一樣東西,很陌生,很新奇,也很好玩。他倒要看看,老東西葫蘆里到底賣啥藥。
接下來,二拐子就發現自個錯了,錯得很,東家莊地說出的話,一下就把他給打軟了,打蔫了,打得心里竟沒了恨,也沒了怨,有的,竟是一種軟綿綿的東西,很軟,軟得他都要掉鼻子了。
二拐子吸了下鼻子,說:“東家,我二拐子不是個人,我打驢,我罵你,我不是個東西,我……”他都不知道該咋個埋汰自個了。
東家莊地冷了下眉,他是見不得人這樣作踐自個的,別人可以作踐你,自個不能,自個一作踐,這人就真賤了。不過他把這層不滿壓下去,用同樣軟綿綿的話說:“也怪我,這么些年,很少把你的事放心上。你也別怨悔,持家過日子,誰都有誰的難處,往后,只管爭氣就行。”
“我爭氣,我保證爭氣。”
“這就好,你年輕,只要往正路上走,干個三年五年的,就能成個材料。懂我這話的意思么?”
“懂,東家我懂,我保證不再賭,我聽你的,往正路上走。”
東家莊地捻著胡須,微微笑了笑。
這夜,東家莊地和二拐子睡在了一個屋里。
臨睡時,東家莊地突然說:“虛歲二十一,也不小了,該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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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莊地給二拐子成親的主意就是在窯上的這個夜晚定下的。
要說,促使他改變主意,要把二拐子當個人看,還是廟里的事。
東家莊地這一次去廟上,可謂換了一次心。
東家莊地跟惠云師太,是有過一次談話的,而且談得很投緣,很帶點佛理。
那是他到廟上的第三個日子,晌午吃過,天飄起了雪花。早春的雪飄起來遠沒冬日那么寒冷,也沒冬日那么壯烈,似飄非飄,倒像是成心把人往某種意境里帶。東家莊地站在窗前,靜靜凝望著雪花,臉上,是難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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