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過年(11/13)
各院里冒出的盡是吭吭哧哧的下種聲。自家女人卻像捂著一道神符,神圣得連閻王爺也不讓進,還一口咬定是他的種有假,氣得他真想拿刀宰了這女人。
他喝口茶道:“煩啊,喝幾口心里暢快些。”
日竿子明顯是錯聽了意思,誤把六根嘆的跟自個擔憂的想到了一起。他說:“你都聽到了?”管家六根不免納悶,抬頭盯了日竿子一眼,炭火映照的臉上顯得有些焦灼,急猴猴的目光證明他嘴里想說的是另件事兒。管家六根將錯就錯應道:“是啊,聽到了,我這耳朵好使,不想進的東西硬進,攔擋不住呀?!?
一進正月,整條溝里飄蕩著對管家六根極為不利的傳言,傳言的禍端正在老管家和福身上。本來各家各戶從他手里拿到了想拿的東西,已經把他夸得過火了,偏巧他又別出心裁弄出一串子收買人心的事,溝里的風向立時朝他一邊倒了。大年三十他以下河院名義給溝里十二位年過七旬的老人送去了上等青布做成的棉襖棉褲,還特意給牙口好的朱二奶奶送去二斤炒好的麻子,讓她沒事干時打發日子。初一他又引著東家莊地給溝里大姓人家挨個拜年,此舉可是自打有下河院就從未經見過的,也著實出乎溝里人的預料。驚得那些人家像玉皇大帝下凡一樣,顫著嗓子不知說啥才對。大戶人家一帶頭,東家莊地的仁善之名便像風一樣席卷了溝谷,跟著受益的自然是老實厚道平日里就頗得人緣的和福。人們這才發現他確實心向在溝里人這邊的,于是對管家六根的種種指責便像雪融化后的濕氣很快蒸騰起來,包括他每年收菜子從溝里人手里抽頭兒,包括他把最好的地給了日竿子卻少算了畝數,包括溝里人拿到油坊的是上好的菜子換回的卻是又稠又糊還帶了辣味兒的榨底子油,弄得過年做出的飯都帶了股嗆人的辣味兒。更有甚者還揭了他的老底,說他打小就是個心術不正的家伙,趴在茅廁墻上偷看姐姐脫褲子;看見村里的狗戀單拿繩子把正在舒服的狗捆一起扔進沙河里;禿子家的草驢不讓王二家的小叫驢跳,他拿根抬水杠子猛一下就捅進去,害得禿子家的草驢以后再也懷不了駒;自己的爹看上了男人得癆病死掉的馬寡婦,想吃嘴偏草,他一巴掌下去,扇掉了親老子兩個門牙。凡此種種,直把他說成了一堆狗屎,有人趁機說出憋在心里老久的話,這號人還想生兒子,不斷后才叫怪哩。
溝里就是溝里,甭看平日里風平浪靜,誰對誰都好。一旦起了事端,這溝就不一樣了,人也不一樣了,更不一樣的就是長在人臉上的嘴。站在巷里,你聽聽,一個個唾沫渣子亂濺,有的沒的紅的白的能說的不能說的全給你倒了出來。你再聽聽,唾沫渣子里的六根,就真正不是個東西了。
日竿子正是在這樣的風聲里發出對侄兒深深的擔憂。他說:“得想個法兒呀,一溝的唾沫噴出來,不淹死也得嗆死?!惫芗伊男暮芸旌谙氯ィ緛砭褪莻€心事很重的人,一聽日竿子說出這些,心事就越發重了。重得能把他壓死。不過他還是很能沉得住氣,尤其在叔叔日竿子面前,就越發得有底氣。沉了會兒頭,恨恨地抬起來說:“屁大個事,你當話真能淹死人?那是把臉看得比命值錢的人自個跟自個過不去,你把臉裝褲襠里試試,啥這話那話的,盡是屁,屁,活人,哼,他們遠著哩……”
日竿子讓侄兒一席話說得無言以對,喲嘿嘿,你聽聽,都把臉說到褲襠里了,人要是不要臉,那還怕個甚?日竿子驚訝地瞪住自個侄兒,一臉的駭然,他確實沒想到,自個侄兒竟活得刀槍不入了,行,行,狠著哩,狠。日竿子心里雖是極其不舒服,但最終,還是對侄兒的理論首肯了。
走出日竿子家,墨夜很快罩住了六根心靈。正月的這個夜晚沒有星星,月亮讓厚重的云遮嚴了,刺骨的寒風颼颼刮,冰碴兒打在脖頸上生扎扎疼。管家六根覺得腿灌了鉛,忽然邁不動了,心掉在黑夜里,尋不到,孤魂一樣站在風口子上,直站得通體冰涼,腳趾頭快要凍掉了,才回到屋里。柳條兒打鼾的聲音瞬間點響了心里的炮,拾起笤帚就沖光溜溜的身子上抽去。
日你媽,你倒睡得踏實。
少奶奶燈芯是在正月十一的正午走進老管家和福院里的,本想早些過來拜個年,娘家來了人給耽擱了。年都過了這些個日子,才提著東西看人家,心里過意不去。
十五歲的少年石頭站在冬日的陽光下望天,天上有朵白云打從磨房里回來就吸引他到現在。白云真是好看極了,絮絮棉棉的像一床填滿想象的厚被,更像一座懸在半空里的山,奇峻無比。十五歲的少年石頭常常生出到云層端坐的怪誕想法,看云是他每日少不了的事兒,除非厚重的烏云將他的目光阻擋住。他穿一件藍布汗褂,上面裹著黑粗布面子的棉襖,圓圓的衣領襯托得他脖頸頎長,紅潤的面龐在冬日暖陽的照耀下發出黃銅的光亮,他的身子已長成大人,后面望去已呈現出壯勞力的輪廓,只是兩條筆直的腿還略顯力量不足,覺得他只能撐起想象而不能額外再擔起什么。
剛剛添了一歲的少奶奶燈芯一進院就讓院里的少年搶了目光。藍天白云下披滿陽光的少年像一棵正在茁壯成長的挺拔的松,一下就把心思掏空了,不由得止住腳步,怔怔地立他身后,看太陽在他身上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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