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過年(10/13)
和福剛提了個頭,東家莊地馬上頭搖得響,“不行,和福,你替誰求情都行,替她,你還是把話收回去。”
“東家……”
“和福你甭說了,再說,讓我小看你。你想想,一個敢把毒藥喂給我兒子的人,讓我咋個信?要不是念在你替她說話的分上,這下河院,怕早沒了她藏頭的地兒。和福呀,我知道你是個忠厚人,欠不得別人的情,不過,不過話咋說哩,對她,我也算是夠仁夠義了……”
老管家和福沒再堅持,這事,要說東家也給足了面子,再要堅持,就顯得他不講理了。從上房退出來,和福在長廊里靜了靜,一拐步子,進了后院,不大工夫,抱著一卷紙進了耳房。奶媽仁順嫂傻呆呆的,盤盤腿兒坐炕上,眼睛盯住墻上的一只蜘蛛,死勁里望。
和福咳嗽了一聲,奶媽仁順嫂沒反應,目光依舊盯著那蜘蛛,蜘蛛也像是無聊得很,順墻爬上去,沿著窗欞兒下來,窗臺上繞一圈,又上了墻。瞅著瞅著,和福來了氣,猛地撲過去,一鞋底拍死了蜘蛛,罵:“我讓你爬!”
奶媽仁順嫂這才打個顫,“我的蜘蛛,我的蜘蛛,你個……”一看是和福,噤了聲,卻不下炕,就那么坐著,望。
和福嘆息一聲,將紙放炕上,說:“眼看到了年三十,院里的窗花還沒剪哩,往年有她,也不知這些年誰剪的,東家說了,今年由你來剪。”
“真的?”奶媽仁順嫂突地跳下炕,邊穿鞋子邊驚。手,已放到了紙上。
和福沒再多言聲,只是在心里重重嘆了一聲,出來了。
和福話里那個她,就是三房松枝。
三房松枝不但曲兒哼得好,一手窗花,剪得更是滿溝里亮堂。往年,怕是到了這時候,溝里涌進下河院求著剪窗花的,能把門擠破。大紅紙上剪出的那些個活蹦亂跳的兔兒、雞、山鼠,還有一對對戲水的野鴛鴦,怕是能跳下窗子跑起來。一到了年三十,你再望溝里,那滿眼活生生的鮮紅,一下就讓菜子溝跳了起來。
老管家和福的眼里,嘩地就溢滿淚水。
二十三這天,老管家和福喚上草繩男人幾個,牽了一匹馬,兩匹騾子,雞叫頭遍就出了門,往五里遠處的天堂廟去。三匹牲口上馱的,除了供品,就是廟里居士們過年用的物品。
難得的豐收讓廟里的香火格外旺,善男信女也多起來,有些外溝來的信眾,怕是要在廟里度過這個年關,有的,要一直住到二月初一,看廟會。
廟里的一應事兒,東家莊地都托付給了和福。本來這座廟,還有廟里大小事兒,都由和福掌管著,只是這些年,和福的腳蹤也很少到廟里去了。
幾個男人一路說笑著,吆喝著牲口,似乎幾根煙的工夫,就到了廟下。黑夜漸退,一層稀薄的光亮映住了南山。看去,懸在半空里的這座廟,就像天池一般,虛虛緲緲的,讓山一下有了仙氣。人在山中,就成了一只鳥。還未叩門,山門吱嘎一聲先給開了,披著晨光出來的,正是惠云師太。
“阿彌陀佛。”見是老管家和福,惠云師太忙雙掌合攏,退后兩步,施起禮來。“阿彌陀佛。”老管家和福也退后兩步,跟惠云師太行佛禮。
草繩男人牽了牲口,跟應聲而來的居士還有信眾們往里抬東西。一向慈靜的廟宇忽就熱鬧起來。
太陽噴薄而出的時候,惠云師太引著老管家和福,往禪房走,穿過廟廊的一瞬,老管家和福眼里忽地閃進一個影子。山腰間,畫廊里,如山風一般一掠而過的,不是居士,不是信眾,明明是一個不染塵俗的三寶弟子。這天堂廟,剃度出家皈依佛門的,原本就惠云師太,咋又多了一位比丘尼?
正怔惑間,就聞惠云師太說:“妙云是打天梯山過來的,小住了幾日。”
小年轉瞬而去,大年的腳步實騰騰地響過來。為慶賀豐收年景,也更為來年的豐收早些灑下祈禱的谷雨,東家莊地聽了和福的話,破例多宰了十幾頭豬,兩頭牛,以賞賜的方式分到了溝里。于是家家戶戶的年三十都飄起了肉香,整個菜子溝肉香橫溢,孩子們的歡叫加上炮仗噼噼啪啪的聲響沸騰了溝谷。
而在五里開外的南山天堂廟,惠云師太跟弟子妙云,打盤而坐,相對無語。
21
管家六根預感到自己的危機正在一日日加重,這種預感很快被他的叔叔日竿子證實。正月初十過了的一個晚上,日竿子喊他喝酒,進屋坐了半天卻不見日竿子拿出酒來,便問:“不是要喝酒么?”
“你還有心思喝酒?”日竿子悶騰騰說。
管家六根的年是在跟柳條兒的打斗中過完的。自打聽了草繩得子的實話,柳條兒便像握住了男人短處,態度再也不像以前那么卑微了,隔三岔五就要把后山中醫劉松柏提上一次。正月初二別人看岳父的日子,柳條兒包了一方子豬肉,兩塊茯茶,外加兩瓶老干酒,嚷嚷著要男人去趟后山,讓中醫劉松柏把把脈。這建議自然遭到男人六根的堅決反對,免不了又要一頓拳腳相加。柳條兒挨了打并不氣惱,只是越發將下面捂得緊了,任憑男人怎么想弄就是不丟手。管家六根像一只遭到拒絕的公狗,脾氣越發暴躁。正月里人閑吃得好,精氣兒足,正是下種的好時節,不信你到溝里走一遭,燈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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