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一章 少年嬉(1/3)
晚飯的后半段阮雪音沒有吃好。
她陷入了要不要暗示或者直接告訴競庭歌的焦慮。
這樣的艱難不是第一次了。回首經年,前輩們對她的同一個斷言似乎總在應驗:
老師說她始終站在棋盤中央,又總能輕易地洞若觀火,所以總要面臨抉擇,憑只言片語就引動旁人的命運;
段惜潤的父親在卻非殿說,她是最難的。
而競庭歌對這件事做出了解釋——“你這個人吶,能推會算也罷了,偏還經常算得比我們快,總是提前猜中,當然就只能自苦。說好聽些是敏銳,說難聽些就是敏感:一點點蛛絲馬跡都能上心,然后一鉆到底。”
喪母又被父親嫌惡的敏感,孑然少年時的敏感。競庭歌其實也一樣,所以敢這樣斷言,所以斷得很準。
許多“天賦異稟”,其實是早早付出了代價的。
她想著她的話,視線便不自覺飄去她身上。竟真在吃另一枚雞蛋,吃到半道仿佛覺得難咽,上官宴問了句什么,隨即拿起一個小方碟,懸空倒進雞蛋里。
某種烏黑的醬汁。
競庭歌因此順利吃完,上官宴又問一句什么,很快拿起酒盞斟半杯,遞給她,整套動作行云流水,仿佛做過千百遍。
就是做過千百遍吧,在麓州。
阮雪音不明白顧星朗怎么還能泰然坐旁邊。
而慕容峋自座位上站起。
她以為他是要發作了,對方卻往反方向,徑直出了石堡。
“爹爹去哪里?”這頭阿巖同朝朝鬧得正歡,后知后覺,發問時門口只剩慕容峋的半個影兒,頃刻消失。
阮雪音心下微動,也站起,對阿巖道:“姨母問問去。”
阮仲初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不想她挨凍,“我去吧。”
阮雪音低頭看他:“我去。”
披好斗篷出門,外間已不見慕容峋。
半盞茶功夫都沒有吧?她服氣于此人身手之敏捷、準備之充分,這些年在蓬溪山日日與阮仲比武操練,果然用在一時。
而準備——出身慕容家、又為君數載,對寒地的熟稔根本至少十年功。
茫茫雪原,盡沉在漆黑的夜里。她抬頭,發現濃綠的神光已經不在,星子璀瑋,卻照不亮這片遺世的大地。
顧星朗出來時正見她仰頭望天,眼眸如繁星晶亮,又如冰雪凝萃。
這張側臉他魂牽夢縈,多年來任何時候想到、見到,都會心弦顫。
“沒追到?”
以至于開口極溫柔,聲如冰棱上那些薄脆剔透的冰花。
“看看罷了。我哪追得上他。”
阮雪音收視線,回頭見他一襲大白斗篷襯玉容,道:“其實你跟這地方比較配。”
是說衣著、模樣和氣度,比上官或慕容更與冰雪襯。
顧星朗一個不留神便要開心得似大傻子,勉強穩住:“很好看?”
“很好看。”
她是中肯在評,他卻已心神搖曳,走近懟臉:“心動了?”
阮雪音抬手將他的臉拍退些,“究竟預備怎樣?”
顧星朗明明聽懂故意反問:“誰?”
“你。”
“什么預備怎樣?”
阮雪音瞪他。
顧星朗得逞,一指臉頰,“老規矩。”
最初兩年但凡她發問,他總以此法換她香吻,有時是“騙”,因為親完了他也沒拿出像樣的回答。
“不說算了。”
顧星朗趕在人徹底轉身之前偏頭,嘬她左臉頰,吧唧好大一聲,“我說我說。”
真真要命。阮雪音無語至極,又不得不聽。
“雙方態度我已了然,兵馬人數尚不明確,那小子自稱扶峰城的軍隊已在連夜北上,明日或抵——果真如此,我和慕容的人馬加起來也不敵。”他正神色,聲亦變沉。
阮雪音不必再問他和慕容峋各有多少人馬,總歸難擋上官宴成千過萬的軍隊,沉吟片刻只道:“這件事你打算告訴慕容么?”
指上官宴調了兵。
顧星朗當然明白她意思:告訴,意味著不能等到明日,慕容峋若有心下殺手,今晚便得行動。
冰原黯寂,風聲暫歇,他低頭摩挲拇指上的扳指,渾透的白玉制,鐫著極小一個雪字。
“再想想。”
阮雪音轉望寂靜大地,“有辦法讓慕容罷手么?”
“為何?”
“他罷手,所有人都能全身而退;如若不然,”
必有死傷,就在他們之中。她沒說出口。
顧星朗繼續摩挲扳指。太靜了,阮雪音似乎能聽到指紋和玉石擦碰的聲響。
“來不及了。他但凡露殺心,哪怕最后沒動手,上官宴也不可能放過他了。”
半個時辰后慕容峋歸來,臉有些紅,該因來回趕路太急,卻格外顯得神采奕奕,就像——剛振完士氣的將軍。
競庭歌沒法不問。
“散步散心啊。”慕容峋悶聲,“難道看著你吃雞蛋喝酒眉來眼去?”
是夜母女四人住在石堡內,其他人分住外頭搭起的帳篷中。孩子們呼吸均勻,睡顏酣甜,燈火稀微中競庭歌輕聲:
“睡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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