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家里來了很多人,都是我不認識的。成排的民兵端著槍烏壓壓的站在我家院子里,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那樣的陣勢,元寶的肩膀上綁著白繃帶,他被叫出了隊伍指認。
有個穿著中山裝戴著眼鏡的男人手里拿著一張文件,宣讀之后就要抓人,抓我們父子倆人。這些人據說都是縣里來的,那個領頭的就是我們當地革委會的頭頭,父親這回沒有反抗,他的選擇是明智的,那個年代,隨便給你按個名頭或許我們就被當場斃了。
幾個端著槍的人上來就是一槍托砸倒了父親,倒地的時候,我看見他頭上的血“汩汩”得冒著,但是他的眼睛卻死死的瞪著那個人。
一群又一群的人沖進了我家的屋子,接著便是各種被砸爛的聲音傳出,我的家就這樣被抄了。當晚,父親被他們帶去了縣里,我因為年紀還小,在場的村里鄉親也在一旁求情,只是被帶去了公辦所接受思想教育,等到后半夜回到家的時候,那座宅子已經成了廢墟。不知道是誰放了一把火,我的家被燒的一干二凈,留給我的只是陣陣青煙。
第二天聽說我母親也被帶走了,是從外婆家直接抓的人,又過了幾天,我被人送去了縣里,聽說是要把我們一群家庭背景有問題的孩子送到農村里去接受農民的再教育。這根本就是個笑話,我家世世代代都是農民,但是你去跟誰說這個理呢?
在縣城火車站的候車室,我遇到了很多跟我情況一樣的人,我們各自背著行囊,靜靜的等待被發往陌生的地方。在火車站,我好像見到了一個熟人,很面熟,但是我卻叫不出他的名字,那個人我總覺得在哪里見過,干瘦的身材,蒼白的臉頰,一個人蜷縮在墻角。特很容易就被一眼認出,因為他的手臂上帶著“孝”,都是一群十幾歲的半大孩子,我們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即將去何方。
看管我們的人按照名單點好后分了組,聽到名字的時候,我才想起來,原來是他:查文斌!
領頭的人不許我們講話,他對我看了一眼,我想他已經認出了我,那個兒時曾經和他一起念過書的同學。我對他笑了笑,他只是微微動了動嘴角,很幸運,我和他分到了同一個組,但是我們的目的地卻是一個從未聽過的名字:野人屯。
我們被各自的人領上了綠皮的火車,那是我第一次出遠門,也是第一次坐火車。我和他,還有十幾個孩子被分在了同一截車廂,火車沿著鐵軌一路向北,途徑站點的時候都會陸續上來人,這些人都和我們一樣,他們的父母或多或少在那場運動里受到了浩劫,而他們的子女則被要求隔離送去遠方。
途徑上海的時候,車上來了兩男三女,其中一個女孩子長得特別白,她的眼睛大的能出水,梳著很流行的齊劉海,短耳發,腳上穿著一雙當時幾乎罕見的皮鞋。他們幾個人擠在一塊兒用方言交流和其它人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那些人似乎都刻意避開著那個女孩不和她交流,她看上去是那么的柔弱,整天眼睛里都沾了淚水。
火車拉著我們一路向北,過了黃河以后不斷有人下車又有人上車,我也不知道究竟這是到了哪里了,只曉得外面的空氣越來越冷,窗外原
零級大神http:///19181/本綠色的土地也逐漸由黃色代替。
已經過去五天五夜了,車廂里還剩下最后四個人:我、查文斌、那個女孩還有一個胖子。連負責看押我們的那個人都在前一站下去了,而我們依舊不知道要去何方。
車廂里一片死寂,因為有要求不準我們互相說話,所以這一路上除了呼嚕聲和喘氣聲陪伴我們的就只有鐵路的“況且、況且”。我們的口糧都是自己準備的,臨出發前,我的嬸嬸給我準備了不少飯團,南方人吃不慣面食,就用粳米加一點糯米混合起來做飯團,里面包著的是咸菜。糯米不容易消化,這玩意吃一個能頂半天,過去日本人打仗隨身的軍糧也是這么做的。查文斌的口糧是黑乎乎的饅頭,不過早在一天前我就看見他把最后一個饅頭也吃了,而那個女孩則自從上火車后就什么都沒吃過。
又是一站到了,我們四個人里的那個胖子也下了車,臨走前,他和我們打了個招呼互相道了聲保重,這是我們彼此第一次發出聲音。
我發誓,我真的聽到了有人肚子里傳出“咕嚕”得聲音,那聲音已經快比火車的聲音更大了。低下頭翻了翻自己的包,還有兩個飯團,這一路我不知道要走多遠,每天盡量只吃一個,外面的夜已經漆黑了,我對著角落里的那個人輕輕喊道:“查文斌,你還認得我嘛?”
“不認得。”他的回答很干脆,聲音很也很輕,聽上去虛弱極了。
我沿著車廂慢慢靠了過去小聲道:“我是夏憶啊,洪村的,小時候我們同過班啊,你不記得我了?”
“夏憶?”我能聽出他聲音里有些顫抖,他接著說道:“一早覺得是你,但是我不敢亂認,怕連累人。”
我回頭看了一眼,確定車廂里只有三個人,便過去和他坐在一起,要知道,在這種地方遇到認識的人是何等的激動,就像是倆個落水的孩子同時抓住了彼此的身體:那就是唯一的依靠。
“太好了,先前聽他們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