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趙瑟難停鳳凰柱(2/2)
竹影跟隨云辭多年,早已摸清他的脾氣。主子若是不反對,必會應一聲,如今這般默不作聲,還是有心事。
竹影躊躇片刻,再試探著詢問:“要不……去向出岫姑娘道個別?”
這一次,云辭很快地回道:“不必了。”
竹影輕咳一聲,干笑道:“您與淡心都是作過別的,只有屬下還未曾與出岫姑娘道個珍重。既然明日要回房州了,請容屬下前去問候一聲。”
竹影說完,便屏住呼吸等候示下。良久良久,才聽到云辭“嗯”了一聲,想來是經過一番思想掙扎。
竹影暗自長舒一口氣。
主仆兩人一路無言,往晗初的院落里走,然而還未走到近前,便聽聞一陣琴瑟泠泠之聲。
竹影停頓片刻,正待推著輪椅再往前走,便瞧見云辭抬手制止。二人就此駐足夜景之中,側耳聆聽。
初始,曲調靜謐,似空谷幽蘭,一如彈琴之人;
片刻,七弦琴音漸緩漸細,轉調哀婉,幽怨漸生;
繼而,同調反復,柔腸百折,如訴如泣;
最后,化作風中幽咽,沉重壓抑,余韻無窮,一唱三嘆。
云辭只覺自己的心,也跟著千回百轉,比這首古調還要難平。
彈琴之人無疑是晗初。今日早些時候,淡心將琴具生生塞入她懷中,不待她反應便小跑離開。晗初無法,只得抱著琴回屋擱下,又去沐發。待到赴宴回來得了空,解開覆在琴上的綾綢一看,她驚喜愕然。
這是一具極好的琴,桐木為料,上桐下梓,琴弦更是難得一見。晗初深深嗅之,隱隱可聞一縷沉香,再觀琴身,年份已久。
愛琴之人瞧見好琴,自是愛不釋手。晗初輕觸琴身,但覺木料溫潤,琴弦微涼,彈撥之聲泠泠瑟瑟,悅耳猶如仙音。
以她閱琴無數的經歷來看,這琴必是古物,即便不是價值千金,也算世所罕見。
如此貴重的古琴,必不是淡心一介奴婢所能擁有。可那人既不愿出面留名,晗初也唯有裝作不知。
這琴,便如同贈琴之人的身份,自己與其云泥之別,縱使為奴為婢都是一種折辱。
云公子品格高潔、富可敵國、貴過皇胄,許是憐惜自己沉琴,才會送來這把琴罷。畢竟,富貴如他,一具古琴,價值寥寥而已。
但它在晗初手中,注定是無價之寶。琴無價,意無價,承載的回憶更是無價。
后悔嗎?晗初在心底問自己,拒絕隨他去房州,可是違心?
呵!無論違心與否,離信侯世子絕不是她一介賤妓所能攀附。經過赫連齊,經過風媽媽的苦口婆心,她早已明白了。
晗而欲明,初而始之,她需要擺正自己的位置。她所能做的,便是以“出岫”這個名字慰藉余生,來報答云公子的這份看重與厚待。
如此想著,晗初已平復心緒,不知不覺地撥起了琴弦。琴是好琴,琴技亦是無可挑剔,再加上彈琴之人的真情實意,這首曲子,注定傾城。
只是漫漫長夜,四下寂寥,無人聆聽,便也沒有了知音品評。
晗初的纖纖玉指在琴弦上跳躍,不假思索、鬼使神差地彈出了一首耳熟能詳的古調,個中唱詞,她口不能言,卻早已銘記在心——
“離多最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
淺情終似,行云無定,猶到夢魂中。
可憐人意,薄于云水,佳會更難重。
細想從來,斷腸多處,不與今番同。”
顯然,院外的云辭曾聽過此曲,也知道唱詞。他默默聽著,待琴弦最后一個尾音綿綿消逝,情緒也隨之收斂回來。
他的目光由最初的遺憾、哀傷、感慨,漸漸轉為恍然、驚嘆、甚至藏匿了一抹喜悅。
倘若他沒記錯,這首曲子所對應的唱詞之中,是有兩個“云”字——行云無定、薄于云水。
唱詞的第一句,分明是迎合了他與她的初逢之景;那最后一句,又何嘗不是此時此刻他的心中滋味?
至此,云辭終于明白,當初少女為何要毅然沉琴。這番心境,這番琴意,世上又有幾人能解?只怕多是來聽熱鬧的。
可偏生,教他看見她沉琴,又聽見她彈曲,而且是在離別的前一夜。本以為有些事情會至此戛然,未曾想,也許另有一番洞天。
云辭忽而想起了那首《朱弦斷》,其中幾句關乎晗初琴技的描述,竟是與今夜這琴聲極為吻合。
想當初,少女拿出那首詩的虔誠與感慨;還有那句“青樓里都是幺蛾子嗎?”更甚,明府無端前來鬧事尋人……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念頭在云辭腦海中迅速劃過,往日里有些晦暗不明的東西,都被今夜的琴聲所撥弄出來!
這天下極美、擅琴的年輕女子,能有幾人?窮苦人家的女孩,又哪里能習得這一手好琴?除非……
只這一個閃念,已令云辭心中波瀾起伏,不能平靜。良久,他才抬首看了看月色,做出一個極大的決定。
“竹影,去查一名青樓女子。”云辭望著不遠處院落里的闌珊燈火,淺淺命道:“還有,吩咐下去,明日暫不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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