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痛失(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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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奶奶燈芯想,要是那夜抱她下轎的是七驢兒,一切會不會是另番樣?每當七驢兒靈巧的雙手從身上消失后,少奶奶燈芯就會掉入這怪誕的怔思中。
這是寒冬的一個晚上,七驢兒踩著齊腳深的雪消失了,白茫茫的大地扯遠了她的思想。本來說好冬日天冷不必來了,七驢兒忠誠的腳步卻風雨無阻地給她把迷亂和飛翔一并送來,短暫的迷醉后心頓若掏空般無歸無依,只有借這雪的柔情多少尋一點慰藉。
臘月二十三小年后晌,院里一片忙亂。少奶奶燈芯得空走出來,四下找尋馬駒,驚見馬駒爬在北院老樹上,不知何年的老樹已枯朽如柴,干裂的樹枝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驚得燈芯雙腿發軟癱在地上。樹下,竟站著不知何時跑進院里的二拐子!二拐子咧著嘴,使勁鼓動馬駒再往高里爬。少奶奶燈芯掙扎著喊了一聲,不要啊……就聽二拐子又沖馬駒喊,有種你爬樹梢上啊,你個嚇死鬼。燈芯癱成一片的目光不敢再往馬駒身上看,懵懂中就覺馬駒完了,天殺的惡人呀!
呀字還未落地,就聽咔嚓一聲,樹枝斷了。二拐子接住馬駒的一瞬,木手子斜刺里撲出來,掄起鐵锨就朝二拐子頭上砍。沉浸在快樂里的二拐子哪料想會冒出個木手子,嚇得抱頭鼠竄,肩胛上還是挨了一下。木手子一氣將二拐子追出院門,才恨恨地折身回來。見燈芯還軟在那里,扶起她說,你甭害怕,驢畜生再敢動馬駒一指頭,我剁了他。
虛驚過后,少奶奶燈芯的心思集中到木手子身上。
木手子近來古怪的行為惹得燈芯常常拿眼看他,越發深陷的眼睛里是一種不為人察覺的光,狗一樣敏捷的身子冷不丁從哪個角落冒出來,嚇得院里每個人都在躲他。更是他冒著嚴寒,在西廂往外那個曾經開過豁落的墻頭上碼了一層土塊。燈芯從那怪怪的目光里嗅見一股異味,一日裝做不經意地突然提起那場大火,驚得木手子手里的料桶騰地掉地,牛料撒了一地。
少奶奶燈芯終是清楚了。
過年時少奶奶燈芯特意叮囑后院屠夫,殺了一只豬扛到木手子家。豆秧兒被這過于厚重的賞賜弄得不知所措,顫驚驚盯住男人問,憑甚給你一頭豬?木手子一邊忙活一邊說,給你就吃,問那多不嫌嘴困?
一場瑞雪裹著濃濃的年味降臨到溝里,家家戶戶忙著貼春聯掃院子時,鳳香上氣不接下氣跑來說,石頭不行了。
丫頭蔥兒沖喜的壯舉最終以失敗徹底告終,二十剛出頭的石頭在這場瑞雪里永恒地閉上了眼睛。少奶奶燈芯趕去時,丫頭蔥兒的哭聲已嘹亮地響起來,石頭一臉安寧躺在炕上。突然而至的悲痛讓燈芯無法接受,只覺整個身子都隨白雪飄起來,晃晃悠悠要把她帶向某個地方。
這個年她是在一場大病中度過的,等熬過來時已是春暖花開,百草爭綠。芬芳馥郁的溝谷看上去怎么也不像經歷了一場生死浩劫,倒像是一切太平,萬物呈祥。少奶奶燈芯對大自然這種不知人間悲苦的冷漠恨之入骨,就連一向令她神思飛揚,心血激蕩的油菜花也讓她關到眼外。終日守著十七歲的小寡婦蔥兒悲聲嘆息,仿佛美麗的日月從此要讓她永遠堵在門外,暗淡的心情再也不肯為下河院帶來一絲一毫的希望。
后山中醫劉松柏精湛的醫術醫得好身子卻醫不好女兒心事,只能無望地背起藥箱,躲到后山采藥去了。
草繩男人和木手子像兩條忠實的護家狗一刻也不敢松懈地守護著下河院,就連七驢兒這樣的常客也讓他們拒在了門外。二拐子像條癩皮狗,隔空不兮就要跑車門外鬧騰,但是一看到那兩雙獵狗一樣的眼,頓時便沮喪了。
馬駒被徹底關起來,再也出不得院門一步。
日子在異常艱難緩慢的步子中緩緩走進六月,小寡婦蔥兒夜里無意間說出的一句話突然讓燈芯驚坐起來,瞬間悲傷去了一大半。一把抱住蔥兒,悲喜交加地說,我的傻丫頭呀!
丫頭蔥兒脫光了衣裳睡覺時問,石頭襠里那個硬棒棒做甚的呀?
少奶奶燈芯走出下河院這天,天藍得透明,一望無際的菜子歡騰著,雀躍著,把勃勃的,抑制不住的生命啟示傳遞給她。站在地埂上,心嘩一下開朗,猶如春天解封的大地,新芽拱破堅硬的地皮,奔騰的河水沖開冰封的河谷,天地間洶涌的萬物不息的聲音穿透心肺,激起一浪一浪的喧響。
棲集在山岰里的鳥趁風翔起,天空一片生動。
少奶奶燈芯想,該到油坊看看了。
一切都朝美好的方向走著,如果不是突然而至的災難,這年的菜子溝,應該說是很完美的。
兩場大火是先后燒起來的,燒得有些怪誕,燒得溝里人心惶惶。
先是草繩家,草繩男人去了南山窯上。草繩夜半起來小解,突然發現火光沖天,等她喚醒眾鄉鄰,大火已吞沒了大片房屋。應聲趕來的溝里人用盡了力,直到天亮才將火撲滅。新蓋的房子毀了,望著化為灰燼的三間廊房,溝里人無不扼腕嘆息。草繩家的災難還沒過,木手子家又著了,火從草垛燃起,借著風勢,迅猛地燃向整個院子。盡管木手子作了充分準備,面對熊熊大火還是束手無策。溝里人要救火,木手子卻冷著聲色蹲夜空下,樣子沉著得令人發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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