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過年(5/13)
磕頭。奶媽仁順嫂哪受得了這個,她跟和福女人差不多大,平日里見了,姐啊妹的,叫得親熱,這陣兒,和福女人卻磕頭如搗蒜,她要再不替和福說句話,往后,還咋個見人?
可一個奶媽,能說上話?東家莊地還在上房吃了**似的吼,那聲音,能把下河院的屋頂揭掉。奶媽仁順嫂猶豫著,不敢拿眼睛望地上跪著的女人。
“他是清白的,我自個的男人,我敢拿命保證。救救他,救救他呀,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這命,我今兒個一道交給東家。”說著,一頭撞向耳房里那根柱子,瞬間,血便流了一地。
奶媽仁順嫂嚇得從耳房里跳出來,沒命地往上房跑。“東家,不好了呀,和福女人,和福女人她……”話還沒完,一頭倒在了地上。
東家莊地正要拿這個不識眼色的女人出氣,一看,她懷里竟沒命旺,登時嚇得往耳房跑。進了耳房,卻被一地的血驚了。
東家莊地正是從那攤血上看到了事情的貓膩。一個女人敢拿命來救自個男人,至少,這男人壞不到哪去。東家莊地繞過血,抱起兒子命旺,一出了耳房,他的主意就變了,沖后院喊:“把他兩口子給我抬出去!”
六根如愿做了管家后,東家莊地也曾恍惚過,對和福,是不是狠了,過了?但一想到睡房里看到的那幕,心就格格抖。一個下人,一個管家,竟敢……后來,后來還是奶媽仁順嫂,繞著彎兒似是試探地說,你想想,你好好想想,你把前前后后細想一遍,看能不能想出個甚?
這一想,東家莊地就想起六根的話,想起六根跟他出的主意。原來,事發那幾天,他并沒離開菜子溝,他去了廟里,就是那座天堂廟。東家莊地每年都有在廟里住一陣子的習慣,只是這時間,會因年份或心事的不同而有所變。六根說,你在廟里住著,啥事也甭想,啥心也甭操,到時,到時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天啊,是六根,前前后后,都是六根,是他精心謀劃的呀。
東家莊地再想后悔,就遲了,這時候的六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任人踢任人罵的跑堂娃子,他是下河院的管家,一個拿捏住東家莊地把柄的人物。
“和福,我悔呀,悔得腸子都青……”東家莊地還沉浸在往事里,醒不過神。
“東家,你就甭提了,真的甭提了。這人世上的事,都有它的定數。我和福做過的事,遭過的罪,從來不后悔。人么,活一輩子,哪能平平坦坦,是虧是福,老天爺知道。東家,說些別的吧,說這個,堵。”
“和福呀,要是再讓你幫我,你還來么?”東家莊地還是繞不過這事,不過,這次,他算是把心里最要緊的話說了出來,他的語氣近乎乞求,目光也充滿期待。
其實這句話,他心里憋了幾年,只是,一直沒機會說出來。
老管家和福終是低著頭,低習慣了,多年前養下的毛病到現在也改不了。東家的話如一股暖流在他體內涌動,事實上他并沒恨過他,哪敢恨呀,虧是他及時趕來了,要不,那晚能弄下啥事自個也難保證,畢竟……再說了,千錯萬錯,還是他和福的錯,是他和福抱了東家老婆,到哪兒也說不過去。這些年,為這事,他心里有過疙瘩,這疙瘩,一半是為自個,一半,為三房松枝。她不該死呀,多么好個女人,咋就偏偏命短哩!
一路上聽了東家的話,心里疙瘩算是解開了一半,解開好,解開就不堵了。可一聽東家又讓他回去,猶豫了,不言聲了。
“是怕六根?”東家莊地問。
沒點頭,也沒搖頭。他問自個,怕,還是不怕?
“他是個人禍呀。”終于,他跟東家莊地說了。
東家莊地等的就是這句話,其實對六根的種種猜疑,只有從和福嘴里得到證實,東家莊地才敢確定。
老管家和福一口應承下來,令東家莊地高興萬分。他真是沒想到,和福是這么一個念著舊情的人。“不說了,和福,啥也不說了,往后,這下河院,也就是你自個的家。”
“使不得,使不得呀東家,這話,折和福壽哩。”
兩個人客套一番,便收起話題,開始用上心辦年貨。這一年已是民國十四年,比莊地小三歲的光緒爺離開人世已經快二十年了,想想,也是一晃眼的事。自打有了民國,這涼州城的事,也是一天一個景兒,盡讓人看了稀奇,單是這錢幣,今兒個用銀元,明兒個用銅元,鬧得東家莊地心里著實不安,他還是覺得那白花花的銀子實在。和福便笑他,“你這是讓銀子鬧出病來了,要叫我說,最好的法兒還是拿菜子換,看上甚換甚,誰也不覺吃虧。”
“對,對,這話對著哩。和福呀,你還記得我們拿菜子換走馬的事么?”
“記得,咋個不記得。要說,那回我們是賺了,多好的走馬,瞅瞅你騎上那個威風。”
兩人說著,把涼州城大大小小的商號轉了個遍,一溝的年貨,就在這輕松的說笑間陸續置辦下來。
民國十四年臘月初一晨六時,天還蒙蒙兒黑,菜子溝下河院東家莊地帶著老管家和福,站在了千年古剎海藏寺山門下。之前,東家莊地已托涼州城的好友如意老居士將帶來的捐贈還有一百斤上好的酥油供奉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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