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入夜(1/2)
【一】
日薄崦嵫(yānzi)1時分,煙霞飄渺。
夭矯婆娑的古柏,抖露粼粼片光,山風挾裹著涼意,在欣然的衣袂間鼓蕩,迂回。
小院的圍墻外,不知為何,又憑空增加了許多看守的人。
看來現在的境況,也就比一間石屋,當豬養,好一些。欣然不禁暗自嗟嘆
見到政,她才知道裝出來的平靜,有多么孱弱。
每次在他威凜的目光掃蕩下,她都覺得自己無所遁形。
他是一位謀略于朝堂之上,孜孜矻矻的君王,也是一個喜歡用強力威服的霸主,他今天耀武揚威的來,就是為了看她,在他強勢摧折下,是如何卑微,狼狽。他心里一定在蹂躪她的同時,無限快意。——任何人,都在他掌心里。他可以隨意拿捏。
一句話就能讓人生,讓人死,還能讓人生不如死,他一定為此暢快無比。
漸殘的月,已經在遠方的山巔上徘徊。
窯廠里有許多刑徒干雜役,為了防止他們逃跑,建了高高的圍墻,一到晚上就封鎖驪山俑窯,進行宵禁,全身甲胄的甲士開始通宵巡邏,從半山腰往下眺望,到處都是低矮的小土房。
燒俑的窯,有人不間斷的添柴,火燒得正旺,紅紅的火舌舔舐著日漸蒼茫的夜色。四周喧囂而噪雜。
欣然站在甕牖繩樞前,眼神明澈冷漠,悵惘不已。
淘洗過往,卻沒有未來可以憧憬。
驪山俑窯的夜注定漫長,蝕骨!
潔白的蟾光,如滿天流霜,俯視大地。
依稀間聽見,遠處的直道上,數匹馬疾奔,馬蹄在暮色濃重的山谷里回蕩,像天際邊一聲聲悶雷滾過。
她不是一個喜歡自怨自艾的人,從前不是,現在也一樣。
從窗前轉身,席地坐回草團上,拿過一個用模具燒造好的俑頭初胚。伸出腳一勾,一把鋒利的刻刀,朝著它飛過來,閃到她鼻尖之際,她用手敏捷地截住。
“砰”地一聲在寂靜的陋室里,遽然炸開。欣然禁不住被嚇一跳,蹙眉轉首,但見丫丫呆愣地站在門口,手僵在半空,一臉驚悚,表情凝固著。
一盞燈油,摔裂在地上,一根粗麻燈芯,還搖搖欲墜地燃著,發出昏昧的光,將熄未熄。
顯然,丫丫是被欣然剛才驚險的動作,嚇住了。
欣然沖她抱歉一笑,低喚道:“丫丫,你沒事吧。”
“姐姐,你嚇死我了,我還當你要自尋短見呢?”丫丫窘迫地咧嘴,大大地吸一口氣,驚魂未定地嗔怪道。
欣然輕笑。沒有在生不如死的境地掙扎到精疲力盡,估計誰都不會輕易去死。
丫丫咬了咬嘴唇,看著欣然,一副有話要說,又不敢說的樣子,那清透的眼眸,仿佛打滿問號。
欣然不希望她問,也不愿鼓勵她說,她知道她是對她的來歷好奇,更對她竟敢那樣在秦王面前肆無忌憚,感到惶惑。這些問題是欣然不愿被別人觸及的,就像吃進牛肚子里的草,只能在暗夜里,自己一個人反謅。
丫丫見欣然已經別過臉,全神貫注在那雕琢俑頭,費力吞咽了一下,像是要把到涌到嘴邊的話,狠狠地吞回肚里,悻悻地走過來,將九枝蓮盞燈一一點著,然后退出房間,順帶掩上門。
燭火明晃,屋子里,登時亮堂了許多。
可是欣然的心卻依然在無邊的虛空中掙扎。
她低首凝眸,刻刀輾轉在陶模上,記憶中有一尊俑像,那么清晰。他身材魁梧,身著雙重短褐,外披魚鱗甲,頭戴鶡冠2,昂首挺胸,雙手扶劍,巍然佇立,有非凡的神態和威嚴的魅力,它矗立在千軍萬馬之中,叱咤風云。
夜,寂靜無聲,只有刻刀劃過陶模發出哧哧地細碎聲,欣然沉浸其中,漸漸地印象中,那個將軍模樣的人,慢慢地在她刀下,漸漸地顯露出來。
欣然看著自己雕刻好的俑像,一時間惶惑,他是誰?那隆起的眉骨,細長的眼簾儼然有政睥睨天下的威凜氣勢,那揚起的下頜氣宇軒昂略帶一股蕭蕭俠氣,依稀有慶卿的桀驁和寥落,再看他豐隆的臉頰,分明有幾分父親的影子。
欣然端祥著俑頭,一時間悒悒不樂,即便逝水流年,經歷了,有些東西就會沁入骨髓,那烙痕注定無法擦拭,就像現在她即使努力去忘卻,而結果只是疼痛。
突然,她很想念大姐,在神農大山深處,她和魏公子,可以相擁入眠,可以依偎著看夕陽,聽松濤陣陣,流水潺潺。
【二】
驪山的湯泉宮,溫泉熱氣氤氳。
溫泉中央一條飛龍,龍頭處是噴涌的泉眼,正汩汩地冒著溫水,龍身貼著水面,盤旋在半空,仿佛乘著霧氣,遨游云天。
政慵懶地泡在溫泉里,享受難得的片刻休閑。他是巡視完窯廠,順路駐蹕驪山行宮休憩。
兩年前,欣然也在這里泡過澡,他還在行宮里,用玉櫛(zhi)為她梳頭,那一晚,他對欣然說,彼此之間一輩子都不要爾虞我詐,不要背叛。曾許諾給她一生一世的庇護。
往昔的話,依稀還在耳邊盤旋,他們兩個卻已然遙遙相望,就差劍拔弩張了。
想起白天在俑窯里,欣然那尋釁的倔性,真的又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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