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五章 行行重行行(1/3)
顧淳風對兄長這一番看似突然又實該經過了設計的做法,難免憂慮。
攻取蔚西不是拿出智與勇就能完成的尋常使命。
其艱難與一統青川不相上下。
縱有兄長之智、大軍之勇,而至于功成——紀齊真能全身而退、活著回來娶她么?這樣的征伐,死傷是必然,紀齊有所求,就更會豁出命去沖鋒。
“臣妹有疑,想問,不敢。”
“口都開了,朕瞧你沒什么不敢。問。”
“為何?”她覺得無須點明,兄長一定懂。
“他此生注定負重,心智已被鍛造,前有祁蔚之戰、后有三年戍邊,歷練出了一身本事,實乃將才。”除了歷練,這三年自也是考驗,顧星朗沒說,“告訴過你了,良將帥才難求,尤其如今形勢下。”
正值用人時。淳風點頭。
“至于他能否保住性命回來娶你,是他的造化,也是你的造化。”四月子夜的御花園仍有涼意,繁花幽幽,散出的皆是冷香,“得之幸,失之命。”
這般轉機已在意料外,不能也不該多奢求,且淳風明白,他當然也是為自己這個妹妹。
“多謝九哥。”
“謝你嫂嫂吧。”顧星朗抬眸望淺淺一彎春月,“她千叮萬囑,婚事要依你的意思,要我盡最大努力,讓你嫁想嫁之人。”
果然是嫂嫂臨行前“告密”。
為了成全她殘存的心意。
顧淳風便也去望那彎月,浮云有若無,給清輝鍍氤氳。
回來吧,嫂嫂。
同一彎春月下,樹影搖進山間屋舍,臥榻上小小的女童已安眠,阮雪音倚在外側就燈燭翻故紙。
分明是水書卻細柔如簪花小楷的筆記,已被她千難萬難“啃”完一遍。
夢兆為真,顧夜城為獲夢兆而極盡盛寵也是實情。
段明澄并未詳述她為寵妃三十年的始末,一應書寫只重心緒感受,也便顯得零碎。阮雪音是從那些零碎里一點點獲取了事件,勉強推出這位傳世皇妃的祁宮平生。
她去時便知顧夜城為何求娶。
其父君、白國元鳳一朝的國君也再三囑咐了:將計就計,以夢兆擾他判斷,同時竊取祁廷機要,回傳母國。
她傾半生之力做著這兩件事。
顧夜城亦以情愛、以真摯捕獲美人心,試圖消滅這兩件事——盡管他與她之間從一開始,便沒有真摯可言,構筑于其上的情愛,也就比浮云更縹緲。
-但情之一字,到了快消散之刻,才真正降臨吧。
她在紙上如是寫。
-逢場作戲的日日夜夜,百般恩愛與癡纏,到了魚死網破之時,終于變得有意義。
該是發生了某件事,讓這場博弈被推上明面,讓雙方不得不做選擇,繼續或者了斷。
他們選擇了繼續。
卻難逃窮盡一生的彼此猜忌。
而繼續的緣由,不過就是沒能躲過共墜情網的劫難。
-是哪一刻有人認真了,誰先認的真,到今日,我仍沒想通透。
那是最后幾頁上她的筆記,字比前面大,或因年紀大了,又久閉冷宮壞了目力。
-便當是我吧。雖如此,段明澄至死未負母國,來日赴黃泉,也能坦然解釋、喚一聲父君了。
她究竟因何而終于還是被關進了幽蘭殿,冊中沒寫。單憑顧星朗說她瘋了,而太祖隱瞞明夫人被打入冷宮、反而找了個像她的女子繼續住在折雪殿這兩項,可以大膽猜測:
段明澄試圖做一件對祁國極不利的事,甚至已經做了一半,未及完成,被顧夜城發現、壓下,然后在白國那頭表現得,是清河公主叛了國,站在了他這一邊。
阮雪音腦中翻閱大祁自開國以來所有記載,試圖找出某一件事來印證此想。
暫時沒想到。且她更傾向于認為沒有記載。
那冊子的最后一頁是一首名詩,仍以水書寫就,格外工整: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顧反。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臨終之際,訴盡離愁,最后一句給情郎的話,也不過是讓他多吃點,莫受饑寒。
一國之君,江山之主,怎會受饑寒呢?但阮雪音太明白,至愛至樸,吃飽穿暖之愿是世間最尋常也最動人的赤心。
可惜顧夜城沒有看到。
否則就不會被她阮雪音找到。
但他也思之念之直到最后吧,所以將她的名字刻入玉碟,以為銘記。
太祖也有一本可供考據的遺冊就好了。
門上兩聲輕叩,阮雪音沉迷故紙沒聽見。
又兩聲,她方下榻應,是競庭歌,邀她賞月。
“這種事不都是同夫君?”阮雪音懶再披衣。
“我沒有夫君啊。”
是沒成親,但除了拜天地還有哪處不似夫妻么?阮雪音待要說,遙望見那頭屋舍敞開的門前,慕容峋正雙臂抱胸,一臉怨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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