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九章 夜之云水(1/2)
一張軟椅,兩人共坐,紫漆的御琴橫在跟前。
神燈漸黯,或遠或墜,只剩零星幾盞孤懸,點綴格外晴明的夜空。
“聽什么?”慕容峋坐得端,試好音,轉頭問。
競庭歌歪斜著,想一瞬道:“你大婚之夜,好像是奏的《云水》?”。(1)
彼時她站在宛空湖這頭,始終沒聽清,此后也一直沒問。
今晚倒可解這樁陳年疑案。
慕容峋初時皺眉,旋即展開,指尖撥弦,正是《云水》的第一個音。“他們備了《良宵引》《鳳求凰》,我聽著別扭,讓改的。”
更多弦音自他指腹流出,沉勁曠遠,在高臺上蕩起裊裊回音。
“當初說琴令千軍,你想過么,用什么曲發令?”競庭歌問。
“不都彈給你聽了?你也彈過。”慕容峋一旦奏琴便格外松弛,整個人生出翩翩意。
競庭歌一怔,想起去冬在繁聲閣兩人共奏的,那首他自譜的極難的曲子。
殺伐意極重,完全就是破陣之音。原來如此。
“可還記得?”聽她不言,慕容峋又道。
“啊?”
“記不記得譜子。你剛不是說了?今晚恐怕用得上。”
能不用最好。競庭歌搖頭,“就彈了一回,還沒彈完,怎記得住。”
慕容峋便吩咐人去御徖殿取琴譜。
競庭歌不甚在意,聽著《云水》望夜空,最后一盞神燈正往這頭飄,卻沒能抵達沉香臺,已非常逼近闌干了,卻開始緩慢下墜。
城中觀摩盛景的斷續喧囂與安靜,便在這一瞬全然歸靜。
街上原就全是軍兵,百姓都在屋里窗邊,若是因盛景結束而歸靜,未免太突然、太整齊了。
競庭歌心有所感,起身去闌干邊。
慕容峋手下一頓,卻是不停,格外悠遠的琴音孤絕而固執地響在靜夜。
南北軍僵持數日,將國都亦割據出南北。銜元街正居中,貫穿東西,座座府邸囚著國之棟梁們,鴉雀聲不聞。
此城最負盛名的食肆叫秋膘,名字別致,樓筑得也別致,飛檐層層就佇立在銜元街之南,燈火通明,在根本沒什么人外出用飯的今晚,十足詭異。
競庭歌瞇著眼直接眺最高的第四層,果見那露臺上站了個人,折扇在手,搖得燈火生艷。
應是看見她出現在了沉香臺邊,那人收起折扇抬高手,招了招。
競庭歌又凝眸半刻,沒瞧見阿巖,心下空落,五味雜陳。而上官宴并不動身,依舊站在危樓燈影之中,樓下林立的南軍兵馬,便在下一刻輕輕挪移。
場間指揮的是姜辭,一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他身后還有一人,高頭大馬,所披盔甲似極沉,暗夜中發出巨響,正是靖海侯府內終年立在廳堂那副。
是霍驍前幾十年征沙場的戰袍。
是他自己與家門的榮耀。
競庭歌素喜先發制人,眼見其打馬而出,清了清嗓子:
“總算有機會一睹侯爺著這御賜的烏金鑌鐵甲。”此甲由皇家打造,是先君也就是慕容峋的父親所賜,以褒霍驍戰功,更獎霍氏百年忠義,“卻不是在南境抗祁,而是在國都,謀逆。”
她尚在病中,剛又嘔過血,拼盡力氣高聲,勉強傳得城中能聞。
慕容峋撫琴的手有意放輕,不至干擾,卻仍舊不停,似在應和。
霍驍抬手拈須,“先生此言,謬誤有二。祁蔚言和,南境已平,無須再抗,此謬一;老夫雖列陣在此,不為謀逆,乃為家國大道,此謬二。”
沉香臺至高,慕容峋坐在軟椅上,城中沒人看得見他,也就并不知彈琴的是他。霍驍話音落,他右手繼續撥弦,一揚左手,有禁衛小步過來領命。
那廂競庭歌受局面激發,狀態漸復,聲勢漸盛,“若非你密謀造反,陛下險些遇害,又慮本國安穩不能放開手腳定策,與祁國之戰,何至于打得如此窩囊!”
“此番領兵衛國的是本侯之子!本侯若有分毫不忠家國之心,何不直接讓霍衍攻蒼梧弒主君!”
實在和紀平一個路數,不認謀逆,而是更大的宏圖,更高的理想。
細思來,這與千百年君王所秉持的社稷正義,有何分別呢?
腦中適時響起槐樹林之夜阮雪音的話。是啊,沒有分別,新政也須一份正義,才能被萬民接受,被天下人支持。
而霍驍此刻之辯,句句屬實,無從反駁。
“所以侯爺與祁國紀平大人一樣,是要力主新政,這會兒宮前列陣,為的是談判、陳詞、勸諫。”
紀平在國都主街上提新政已是數日前,早傳得青川皆知。
霍驍大笑:“先生分明都曉得,何須再作問答!去春在扶峰城,先生便與老夫詳談過!前年先生人在霽都,定也從令尊、從兄長那里獲益良多!其實去秋天子殿試,本侯便在期待,先生能否為吾等先鋒,將吾輩理想一語道破!奈何先生深受君恩,不愿忤逆!但確實,”
他稍頓,
“彼時時機未至,確不如今日,天時地利人和。”
這樣一番陳詞,分明將競庭歌劃去了他方陣營,所列憑據,依然都是事實。
競庭歌無法自稱全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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