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九章 國之柱石(1/3)
競庭歌收到阮雪音書信那日,蒼梧寒凍,師生十余人窩在燒著地龍的講堂里,都覺一直不下課、不出門,也挺好。
卻當然是要下課的。粉鳥丟信于窗臺,競庭歌展開只瞟了一眼,便知要緊,專程去了里屋看。
以至于御駕移進淡浮院,她全不知,讀到最后一句“阿巖康健、一切安好”時門恰被推開。
慕容峋聲起,競庭歌反手塞信入袖中。
“左不過阮雪音的信,我一向不看,藏什么。”粉鳥過穹天,他剛望見了。
也是。競庭歌自知心虛反易壞事,將那三張紙又拿出來,光明正大疊好,重揣身上。“方才臣又不知是君上。隨便闖個什么人進來,自然得防。”
慕容峋桌前坐下。“這么長的信,三張紙,有要事。”
競庭歌坐去他對面。“顧星朗抓了肖家的把柄,可治重罪,沒聲張,將那件事?lián)Q出來了。算是又逮著一個。”
那件事,指公天下圖謀。慕容峋聽在耳,稍沉吟:“今日來找你,也為此事。”
“蘭郁招了?”
“沒有。物證不足,人證缺失,兩司有意結(jié)案,你要不要出手。”
物證當然是有的,那賬冊一直在競庭歌手里。
蘭氏重罪,朝夕可定,拖到今日,只為引蛇。
“在詔獄吧。我去會會他。”
蘭郁乃蘭氏此代家主,三十出頭,長臉長身,那雙手臂尤其長,屈膝坐在囚牢角落,手臂搭膝頭,仿佛兩根垂在其上的繩索。
他身上確縛了鐵索,沉甸甸,一眼望去,整個人如被藤蘿捆繞。
面相倒還清秀,有幾分文士氣,只抬眼之瞬眸中精光昭示其商人身份——類似眼鋒競庭歌在上官宴臉上常看到,那是輾轉(zhuǎn)于人世三教九流之間、與錢財利益常相伴的計算之色。
北國天光明,日色穿過頭頂狹窄的鐵窗,將滿室枯草氣味烘烤得更濃。
競庭歌過去,在他對面盤膝坐下,裙擺散成圓。
“聞名不如見面。先生果非尋常女子。”
其聲粗糲,不似文士反如武人。競庭歌這才注意到對方手掌上厚繭,尤其虎口處——絕非撥算盤撥出來的。“蘭公子原是練家子。”
所以被捆縛,恐尋常兵士制不住。
“幼時學了幾年,家父不喜,令收心、好好習掌家業(yè)。”
“但公子不曾放棄,夜深無人時依舊勤勉,方成今日身手。”
蘭郁嗤了聲,“先生說得,仿佛親見過我動手。”
競庭歌視線從那掌中厚繭往上移,冬衣厚,仍不掩兩條猿臂的力量感。“是想仗劍江湖,還是領(lǐng)兵報國?”
蘭郁眼瞳一瞬空洞,然后再次以商人利光將那空洞擋住。“曾經(jīng)都有。”
競庭歌曉得談話自這一刻方始,“后來發(fā)現(xiàn)?”
空洞被蓋上,蘭郁似也清醒過來,盯著競庭歌道:“家父對我說,到我掌蘭氏之時,無須領(lǐng)兵,經(jīng)營好家業(yè)便可報國。”
經(jīng)營好家業(yè)可理解為輔佐朝廷打理好鹽政,確為報國之舉。但“無須領(lǐng)兵”四個字,非常怪異。“你聽說了吧,近來熱事。”
自七月御史臺彈劾蘭家,中旬蘭郁被從東陵城押至國都、扣于刑部司,日日圍困牢墻,不聞外間風聲。
對方保持目光等她繼續(xù)。
“公天下之訓。令尊言無須領(lǐng)兵、只用興盛家業(yè),是這個意思?”
蘭郁保持著那目光和身勢在陰影里許久。
忽后仰靠在暗黑的墻上,低低笑起來。
“我就說,就說啊。父親走火入魔,竟信無稽之談!”
競庭歌心中登時鈴響:“是預言?一個長胡子?所以教給蘭氏的提點是什么,把持蔚國鹽政?”
蘭郁的神情不是被識破的詫異。
只是莫名其妙的怪異。“長胡子?”
因阮雪音信中一番分析與紀桓的家訓全能應(yīng)和,競庭歌幾乎要將之當作面前這盤棋的解法。
居然沒中。“那是什么,你所謂無稽之談。”
蘭郁的眼神在陰影中閃爍。“本朝律法,懲行不懲知,先生要對蘭氏開刀,須講事實,拿實據(jù)。”
這是此謀高明所在。
時至今日已經(jīng)相當了然。
她將那本帳冊掏出來,工整放在地上、對方跟前,一頁頁開始翻。
說是帳冊,其上不止于帳目,密密麻麻寫了許多時間與事件,人名地名。
“懲行不懲知的前提是,知行全無失。公天下之知,不成罪;私控鹽營、禍亂國政,此行坐實,傾族之禍。”
蘭郁垂眼看著那一頁頁記錄。
面上無波,眼中意味被深藏在下沉的眼瞼里也瞧不見。
“就憑這本難辨真?zhèn)蔚模靸裕俊?
競庭歌笑笑,“是草率了。所以我朝四十七位新晉天子門生,其中四十四位于上月被下派往舉國各城郡,依照冊中記錄尋人摸瓜,人證、物證,至今日已經(jīng)非常齊備。兩司之所以一查數(shù)月未果,不過因方法不對——你們家很聰明,對我朝查案執(zhí)法的路徑、流程了如指掌,一應(yīng)可被追溯的細節(jié),通通在路徑之外。”
“而你早有方法,卻讓刑部司、御史臺無頭蒼蠅似地轉(zhuǎn)。”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