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九章 國之柱石(2/3)
蘭郁深垂的眼終于抬起,其中波瀾就此曝露。
“他們有本事查出關竅最好。但若數月都查不出,最后由君上新收的門生于一個月內力挽狂瀾,”
“更好。”蘭郁沉沉接上,“正合先生貶世家、拔寒門之策。”
“不也合你們公天下之策?選賢任能,良才治國,良才難道只能出自世家?真要求公允、平眾生,拔寒門才是正道吧。”
蘭郁眼皮跳了跳。
競庭歌細體會其中意味。“其實你想到了對不對。這是個悖論,不像理想,更像騙局。”
“上官朔已死,上官家歸祁,事已至此,無不可說吧。”他沒答,反說了這么句旁的,極慢,似在自我勸服,又盯住競庭歌眼瞳,“說與不說,于我族,還有區別么?”
“朝中軍中有個詞常用,曰將功折罪。”
蘭郁哼笑一聲,“若是在祁國,我信這話。然先生非善類,我君更非祁君。”
競庭歌面容歸肅:“公子今日若盡述所知、助益君上,蘭氏不會滅。”
蘭郁又笑了笑,“謀士的嘴,好像貫會拿將來之諾換眼前之事。”
“其實人人如此。山盟海誓比我這句諾更遠更縹緲,然一代又一代,有的是癡男怨女篤信,至死不覺上當。公子對謀士,有偏見。”競庭歌自斗篷深處摸出一道旨,明晃晃的金,頃刻將透入室內的冬陽比下去。
黑字紅印,明白寫著對東陵蘭氏的處置。
是不滅,而非不倒,所謂折罪,而非抵罪。
但已經夠了。
“公子盡其言,諭旨即生效。公子不信謀士的嘴,或者說不信庭歌之諾,卻可信來自御徖殿的卷軸與璽印。畢竟天下尚未公,蔚國做主的,仍是今上。”
這話暗諷幾何,蘭郁懶得理解,只抬起鎖鏈纏繞的兩臂,盡可能伸手。
競庭歌雙手將圣旨遞過。
對方垂眸一字字看,日影半寸在面上往復。
許久他抬頭,瞧不出情緒,看著光束中細塵慢悠悠道:
“我原不知曉。那年相國訪東陵,與父親夜談,我人在瓦上,初次聽聞。”
一個世家公子,夜半在瓦上。因正悄悄習武吧。競庭歌略覺好笑,給了對方一個了然表情。
“我在房內練功,那段時日癡迷于聽聲辨位,耳力格外靈,感知到府中來客,踩著新學的把式登上屋瓦瞧,便見相國自后門入。”
蔚國相位一空兩年,最近雖有陸現新任的詔命,到底未落定,以相國指代上官朔,兩人都覺理所應當——仿佛這片國土上相之一位,從來便只是那個人,無論生死。
無論生死,哪怕已經故去兩年,依然能夠影響這大陸格局、這些活著的年輕人。挖不盡的前塵后手。上官朔。
她心內略覺震動,卻聽蘭郁接著道:
“我去過蒼梧,見過相國一回,故一眼認出。深夜造訪,還走后門,傻子也知不尋常。我剛得輕功之妙,樂得折騰,干脆掠去父親會客的小廳頂上一探究竟。”
這畫面有些熟悉。
競庭歌腦中逡巡,想起了那年在鎖寧城郊將自己從慕容嶙手里救出的上官宴。
那人也擅輕功,也是非武將世家中少有的武者。
“彼時我年有十二,已經很聽得懂好歹,只因不關心朝局,許多話過耳,似是而非。他們確論了許久朝堂事,直聽得我瞌睡,然后論整個青川時局,細數蔚與三國的長短利弊。我從不知父親一個商人,竟然見識非凡,能與當朝相國談天下。”
還沒到重點。競庭歌也聽得瞌睡,隨口接:“蘭氏乃皇商,畢竟不是尋常商人。實屬正常。”
蘭郁不置可否,依舊絮絮叨,仿佛是要將此生不及說完的話在這刻說完。“子時都將過了,我覺無趣,打算回屋睡覺,忽聽相國說了句:到那時,青川一統,這大陸從西到東、從南到北,車同軌,行同倫,貧富相均,蘭氏產業無處不在。”
這話來得突兀,競庭歌立眉:“沒有前文?”
蘭郁停住了。
像為往事所魘。
許久方繼續:
“那句之前,他們從本國朝堂談到青川時局,再到治世理想。相國不愧為相國,雖乃政客,對商營頗具見識,和家父相談甚歡。最難得的是,與通常士大夫瞧不起商營相反,他重商,認為商營與耕讀一樣是強國要策。”
競庭歌想了想,“上官朔在朝三十年,為相十余載,舉安邦富國之策無數,倒是從未顯露這一項。”
“卻已私底下踐行了不是么。上官大公子少小離家,產業遍青川,迄今,快有二十載了吧。”
是。且都已歸了祁。又分明還在他掌控中,否則蘭氏的老底,不會長久隱匿、被他一趟便拿到實據。
“但上官家父子卻是,”競庭歌稍出神。
“將這出分崩離析的戲碼演得太像了。”蘭郁亦喃喃接,“一演經年,不僅騙了三國,也騙了本國。若非昔年屋瓦上偷聽,近年再關聯前后,我永遠想不到,長達二十年的父子離心,竟是一場戲。”
沒什么想不到的。上官姌離家至身死,也近二十載。那個清癯、長身蒼髯、始終風度翩翩而眼瞳炯炯如少年的五旬長者,似乎很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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