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光腳過人間(三)(1/2)
阿姌輕輕搖頭:“我今日找你來,是有幾句話想同你交代。定珍夫人臨終前囑我照顧你,這些年下來,對對錯錯,是是非非,來日地底相見,我已經無法面對她。好在你平安康健到了今日,我總算,沒有太辜負她。”
一壁說著,她微微前傾,看進淳風眼睛認真道:
“如今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的婚事。那應仲,我雖不知他真實身份,總覺得這個名字非他本名,更有甚者,他可能根本也不來自蔚國。我隱藏身份這么多年,對這些事情感覺極準。如果他是掩了身份來的霽都,那么他的立場就很有問題。這個人,嫁不得。”
顧淳風不知該如何作答。阿姌素來細心謹慎,又有這么厲害的一層身份,此刻一語中的,她并不意外。她猶豫是否要將阮仲的事告訴她,思慮再三,終是沒有開口。
阿姌以為她不甘心,繼續道:
“你所說怦然,我并不真的了解。但我前二十年的人生,我在祁宮十年的所見所聞,都在反復驗證同一個道理:高處須勝寒。主動也好,被動也罷,你站在了高處,就要忍受寒冷。這世間道,終究是公平的。每個人的獲得與失去,其實都差不多。得到的多,失去的也多。你是大祁的公主,注定要受很多制約,因為你的身后,有家國興衰。”
見她依舊沉默,阿姌嘆氣:
“這就意味著,你不一定能嫁給那個讓你怦然的人。能,是運;不能,是命。看看你九哥就知道,他失去的,比你要多得多。你若不甘心,大可以待查清那應仲來歷之后再作決定。但抉擇之時,一定要記住你是誰,身后站著誰,一旦選擇,可能帶來什么后果。”
淳風盯著她半晌,幽幽道:“沒想到時至今日,你還會拿家國來勸我。”
“我不為家國。我只為你。”阿姌再次長嘆,語氣變得渺遠,“如今青川局勢,風云詭譎。作為皇室子女,不為這場爭斗犧牲,已是萬幸。你家人愛你護你,必不會置你于險境;當今君上為你做的選擇,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最佳選擇。因為他是站在祁國最高處的那個人,也是這片大陸上數一數二的聰明人,他指的婚,定能保你一世周全,不受這亂世紛擾所挾。”
“阿姌,長大成年真是一件糟糕的事。你說呢?”
阿姌一怔,不確定剛才那些話她聽進去沒有,有些著急,又無計可施,只耐著性子答:“沒錯。一旦成年,所有事情都不能再一跑了之。就是跑,也跑不遠,躲不久。除了面對,別無他法。”
“你記得我十六歲那年的生辰日嗎?從皇宮到霽都城,好大一場慶典,如今想起來,竟比天長節還要熱鬧。”
她眼中驟然生彩,阿姌見了,也頗感慨:“記得。你九哥素來疼你,說十六歲生辰定要好生慶祝,便下了旨讓各司悉心籌備,還在十二月十五那日大赦天下,準霽都城內張燈結彩,任百姓舉行各種慶祝活動。”
淳風狠狠點頭:“九哥還特許我出宮,讓我親眼看看城中都在如何為我的生辰日歡喜熱鬧。你還記得那個燈會嗎?人人都戴面具,我們倆沒有,只好去拿別人的。”
“可不是?這些壞點子,個個都是你想的,最后做壞事的,卻回回都是我。”
“那個被我們偷拿了面具的大叔,我到現在還記得他的表情,什么叫吹胡子瞪眼,怕是沒人比他那張臉更生動了!”
念及彼時情景,阿姌也生出了類似少年好時光的快意,記憶里那些流光溢彩的燈火如泡沫般在幽暗殿內浮起來,淳風拍著腿哈哈笑,惹得阿姌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但秋日冷宮是沉郁如亡靈的。
那些暢快如銀鈴的少女笑聲蕩進空中,很快化作暢快不再、唯余寂寥的回響。而相視大笑的兩個人,終于笑得筋疲力竭,淚眼朦朧。
良辰美景總成空。
誰又不是光腳跨過人間煙火。
“九哥說,待我稍后離開,便會有人送你出宮。”
顧淳風不是擅長拿捏情緒的人,淚還掛在臉上,短短兩句話,盡是哭腔。
阿姌卻很快抹掉淚水,斂了神色道:“君上終究寬仁。他就這么放我走了,”
顯然是有后半句的。但話音就此止住。
她低頭,從懷里拿出一件物事遞至淳風面前:
“你認得這個香包吧。那時候你說它氣味好聞,總問我要。”
淳風凝神一看,點頭道:“你總不給我。說是對你極重要的東西。”
阿姌笑笑,“這是我母親給我的。”她頓住,又解釋道:“生母。就是上官妧的母親。我離開蒼梧時,她就給了我這一樣東西,說天長日久,總是個念想。”
淳風伸手接過,凝著那絳紫色香包上奇異的植物圖案,發起怔來:“當真奇了,這究竟是什么草?早年間我不認得,最近跟嫂嫂學了好些花植品類,仍是瞧不出。倒很像蕨類,但嫂嫂說蕨類是不開花的,”她抬頭,“這么些細細碎碎的花開在葉間,是真有這種草?還是為繡得好看,特意加的花?其實并不存在這種植物?”
阿姌頗意外,猶豫一瞬,終是微笑道:“你什么時候也愿意研究這些事了?我也不清楚,或許只是為了好看吧。畢竟只有草沒有花,太素凈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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