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字該不該這樣寫？”白素珍問。
    王加林沒有回答。他叫母親回家后不要鬧。
    “不鬧是不可能的！”白素珍明確無誤地予以拒絕，“你難道不知道仇人相見是怎樣一種情形？”
    王加林感到非常為難。
    村支書夫婦這時都來勸白素珍，說今天是大年三十，鄉(xiāng)下人圖個吉利，最好別吵別鬧。更何況，加林開春后還要結(jié)婚。
    思忖良久，白素珍這才答應(yīng)，只要王厚義不打不罵，她就不鬧，并且要求村支書保障她的生命安全。
    回家的路上，王加林的心情很不平靜。不知為什么，他怕見到村里的父老鄉(xiāng)親。
    臨近加林家時，早已在屋側(cè)邊的廁所里觀望的王厚義出來阻攔：“哪里去？哪里去？干什么？”
    王加林一急，也糊涂了。他沒有向父親解釋說，講好了不鬧的，只是低垂著頭，強(qiáng)行往家里走。
    白素珍石像一般立在屋側(cè)邊，緊閉著嘴唇，高傲地昂起頭，指望兒子為她打開通路。
    王加林認(rèn)為父親出爾反爾，做得有些過分，便耐心地解釋。
    但王厚義就是不讓路，說要圖來年的順?biāo)臁Ｋ幌嘈虐姿卣洳霍[，因為選這個日子回來，就是擺好了大鬧的架式。
    本家二爹二婆也從屋里走了出來，開始勸說正在大聲對罵的王厚義和白素珍。
    屋前屋后，迅速聚滿了圍觀看熱鬧的人。
    王厚義罵白素珍離婚十幾年了還回來鬧，不要臉！白素珍罵王厚義是流氓，是強(qiáng)奸犯，是間接故意殺人犯，應(yīng)該槍斃。在房產(chǎn)的歸屬問題上，兩個人爭得更兇。白素珍說她是加林他奶的養(yǎng)女，養(yǎng)女和親生兒女享有同等的繼承權(quán)。王厚義說他二十多年一直守在加林他奶的身邊，生養(yǎng)死葬，該他繼承。王素珍又說，加林他奶是王厚義虐待致死，逼得自殺，依照《繼承法》的規(guī)定，應(yīng)該剝奪繼承權(quán)……
    王加林站在父母中間，真不知道該怎么辦。吼這個不是，訓(xùn)那個又不好。他已經(jīng)是二十歲的人了，聽見父母互相罵那些亂七八糟的話，覺得丟人，感到無地自容，真希望地上裂開一條縫，一頭鉆進(jìn)去。
    “去死！都去死！一起死了就干凈了！”王加林仰面朝天大喊大叫，這樣做人太沒意思了。
    白素珍罵加林沒出息，又開始對看熱鬧的人群演講：“今年是我養(yǎng)母的新香，我千里迢迢從河北趕回，本來打算在村支書家里住的。我兒子硬要接我回家，現(xiàn)在王厚義不準(zhǔn)進(jìn)門，還罵人。父老鄉(xiāng)親都看到了，誰是誰非，大家應(yīng)該有個公斷！”
    聽眾毫無反應(yīng)。
    本家二爹把王厚義拉到屋里，按坐在一把椅子上，又叫白素珍進(jìn)屋。
    白素珍從提包里拿出加林他奶的畫像，說，先得把畫像掛上，她才肯進(jìn)屋。
    好多人勸她進(jìn)屋后再掛，她就是不聽。
    王加林只得接過畫像，放在他奶奶的靈位前面。
    王厚義對兒子怒目而視。
    畫像擺好后，白素珍徑直走到靈位前，雙膝跪下，號啕起來，邊哭邊訴。
    屋里屋外的人都無可奈何地?fù)u著頭。
    王厚義眼睛血紅，兇光畢露，坐在椅子上喘著粗氣。
    王加林和本家二婆把白素珍擄抱起來，拖進(jìn)加林他奶生前住過的臥房里。
    白素珍還是不停地哭，不停地喊，不停地罵，腳亂蹬著搭板，發(fā)瘋地尖聲吼叫：“我六二年為什么不死？我六二年為什么不死？我六二年為什么不死啊！”
    王厚義忍無可忍，突然如同發(fā)怒的老虎往房間里沖，幸好被本家二爹攔腰抱住。
    王加林又幫著本家二爹把他爸推了出去。
    白素珍哭喊一陣，便昏死過去了。
    等她蘇醒過來，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王厚義夫婦在堂屋里在哄加葉加草睡覺。
    白素珍把房門閂牢，又找來一根木杠頂著，并要王加林呆在房里保護(hù)她。
    王加林只好和衣躺在白素珍的腳頭。
    夜已經(jīng)很深了。王加林思潮翻滾，怎么也睡不著。想起這個多災(zāi)多難的家，想起已經(jīng)走過的灑滿淚水的二十個春秋，他就傷心。不是說“禍兮，福所倚”嗎？可他為什么總是掙扎在痛苦的深淵？福為什么就和他無緣呢？童年時代，他失去母愛，成為一個受人憐憫的“冇娘伢”；少年時代，他從來沒有享受到一點(diǎn)天倫之樂；如今，又要在父母無益的糾紛中，扮演一個左右為難的角色。他羨慕別人溫暖幸福的家庭，渴望得到愛----人與人之間真摯的愛！但是……
    哪一天才能過上安寧的生活呢？望著漆黑的房頂，他感到茫然。
    王加林恨父親，因為厚義自私殘忍，吝嗇愚昧。他也不支持母親大吵大鬧，母親無非是為了報仇，為了爭奪他奶奶的遺產(chǎn)，出一口怨氣。
    冤冤相報何時了？往后的日子，總還得往前過呀！更何況，他自己還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工作，自學(xué)，寫作，家務(wù)……春節(jié)過后，他還要和方紅梅結(jié)婚呀。多少麻煩事和愁腸事在等著他！
    他未婚妻方紅梅從方灣鎮(zhèn)中學(xué)調(diào)到牌坊中學(xué)已經(jīng)一個學(xué)期了。這半年時間，日子過得并不象他們所想象的那么如意。
    結(jié)束兩地相思之苦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