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顏梅之寄(1/2)
()檀香裊裊,繚繞在殿中。
因為沒有風,神壇上的燭火筆直地立著,仿佛也像人一樣入了定。
張言繞過座屏,抬眼就看臻平帝雙目緊閉,散著手斜靠在軟榻上。
這樣子活脫要嚇死人。
他額角突的一跳,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口,愣在那里連叩拜見禮都忘了。
剛要出聲叫人,臻平帝卻驀然又睜開了眼,臉上盈起和然的笑,像是期待已久,慢慢吃力地直起身,去拉擱在旁邊的繡墩。
“陛下不可,陛下……”
張言眼眶一下就紅了,幾步奔過去,拖住他的手,扶著重新靠回到軟榻上,隨即退開兩步,恭敬地跪倒在地,連叩了三個頭。
“不要拜了,張先生請坐,坐啊。”
臻平帝語聲有氣無力,緩緩的像微風輕拂,聽在耳中卻如重錘一般。
張言渾身一震,也不忍再拂他的意,趕忙道了聲謝,撐手站起來,也有些顫巍巍地在那繡墩上坐了下來。
“張先生身子可不礙了么?”臻平帝含著笑打量他問。
張言心下感動,欠身一躬,也含笑應道:“回陛下,用了藥已大好了,這把老骨頭還撐得住。”
這話有意無意也帶著些打趣的意味,兩人相視一眼,不由都笑了。
臻平帝向后仰了仰,忽然嘆道:“朕記得當年開蒙時,張先生剛剛得了殿試一甲探花,少年英才,又是滿腹錦繡文章,先帝龍顏大悅,特指為東宮講習,沒想到一轉眼先生老了,連朕也老了。”
他不知怎的突然提起舊事,張言聽著,目光也有些漠,像是勾起了悠遠的記憶,又轉向他搖了搖頭:“陛下方當盛年,正該是宏圖大展的時候,倒是臣,真的老了。”
他垂著頜下霜白的長髯,呵了一下,像是說笑,又像在自嘲。
臻平帝回眼一瞥,也搖了搖頭:“這話差了,朕登位二十年,倒有一半的時日不問朝政,萬事都壓在先生肩上,天長日久的操勞,焉能不老?所以,先生是被朕所累,而朕呢,呵……弄成今日這個樣子,都是咎由自取罷了。”
他忽然自怨自艾起來,叫人始料不及。
但今日這般召見,本就顯得異樣,張言心里也早有準備,當下笑容一斂,起身恭敬道:“天下之罪,都在百官諸臣,在內閣,更在臣身上,臣若不能替陛下分憂,即便再操勞……”
話還沒說完,臻平帝便抬手壓了壓,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默然闔上眼,低聲長嘆。
“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朕這些年實在枉費了先生當初嘔心瀝血的悉心教導。”他說著又嘆了一聲,“朕這幾日忽然想起先生當年教讀的那首〈歸去來兮辭〉,里面有一句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原先總是不解其意,現下才真正懂了。”
張言聽到這里已有些坐不住了,怔怔地站起身道:“仰賴上天之德,列祖列宗庇佑,如今國勢尚算安定,陛下又已親政,何以卻說出這等話來?”
臻平帝慢慢睜開眼,卻沒看他,又搖了搖頭:“先生會錯了,朕說的不是這個。”
不是這個,那是什么?
張言一愣,立在那里也詫異起來,就聽他繼續悠聲道:“朕繼位之初,便立了璋兒為太子,可他卻穢亂后宮,還要篡逆弒君。兒從小便勇武過人,朕寵愛有加,由他到戰陣上試煉,把邊關三鎮的軍權也交在他手上,可他卻也和皇后一起欺瞞朕,如今這宮里已經沒有一個可以真心說話的人了……”
一下子把滿宮幾萬號人都篩了下去。
張言蹙起眉來,也不把心里的話藏著了,望他誠懇道:“陛下恕罪,老臣以為這話也有失偏頗,焦掌印隨在陛下身邊數十年,兢兢業業,忠心耿耿,從無驕縱恣意之行,難道還不是值得信賴之人么?”
“信他?”
臻平帝哼聲一笑,隨即面色凄然:“信得了么,他有件關乎朕,也牽連朝局的大事居然瞞了二十二年,若不是被朕發覺不對,恐怕到死都不會知道。”
“這……這……怎么會……”此言一出,張言面上也露出悚然之色。
臻平帝唇角抽搐著,臉上是僵死一般的白,雙眼散亂,怔望著頭上死垂的帳幔。
“如今璋兒已去了,東宮無主,若哪一日朕也走了,由誰來繼大統?”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繼統的事兒來?
張言還沒從剛才那話中回過神來,又聽他怎么說,心里不由更亂了。
不管是祖制還是禮法,自來都是父死子繼,兄終弟及,誰該繼位其實是明擺著的事,可若皇帝真想效法當年高祖皇帝直接立了皇太孫的事,那便不可說了。
他心中打鼓似的跳,明明知道應該如何,卻又不知皇帝這話里的意思,只好回道:“此系國朝大事,非老臣可以妄議。”
“既然是國朝大事,就該有公議,豈是朕可以乾綱獨斷的?”臻平帝慢慢移回眼來,“先生應該在想,朕眼下只有晉王一個兒子,這皇位還有什么懸疑之處,對不對?”
還沒等張言剛露出惶恐之色,他卻忽然又道:“倘若朕還有一個兒子活著呢?”
這話簡直像晴天霹靂,只震得張言瞠目結舌,雙眼直直的渾身發顫,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