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2)
傍晚時分,正當她喝茶的時候,忽然聽見外面似乎有馬踏踏在泥濘里的聲音以及很熟的說話聲。她一躍而起,跑到廚房門邊。此刻,在門洞里,正有人很快地走來。她頓感眼前發黑,于是就把身子靠在了門框上,用腳踢開了門。
“晚安。媽媽!”
耳際傳來熟悉的叫聲。一雙干枯的長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的心里,燃燒著失望的痛苦和會見安德烈的歡欣。痛苦和歡欣共同燃燒著,混合成為一種灼熱的感情;它像一股熱浪擁抱著她,擁抱著她,把她舉起來,——她將臉埋在安德烈的胸口上。他也同樣用力地將她抱住,他的手有點抖,母親不說一句話,低聲地哭泣,他摸著母親的頭發,像唱歌似的說:
“別哭了吧,媽媽,別心痛了!我給您說實話——他很快就會被放出來的!他們并沒有搞到對他不利的證據,大家都活像是煮了的魚似的半聲不吐……”
他摟著母親的肩胛,把她讓進了房間,她靠上他的身上,像松鼠一樣敏捷地把眼淚擦干,用整個身心貪婪地吞食著他的話。
“巴威爾向您問好,他非常健康,非常快活。那里地方很窄!犯人一共有近百個,有我們的人,也有城里的人,每間住三四個。監獄當局,并不怎樣,比較起來還算好的,憲兵這些畜生們給他們帶去這么多人,弄得他們都筋疲力盡。因此監獄當局管理也就不怎么嚴格,時常說:‘諸位,請你們安靜些,不要給我們找麻煩!’噯!一切都很好,可以談話,可以互換書籍,還可以分食物。這種監牢不壞!雖然房子舊了,地方很臟,但是隨便而且適意。刑事犯人也都是好人,給了我們許多方便。現在,我和蒲金等一共六個被放了出來。巴威爾不久也可以出來了,這很準確。維索夫希訶夫大約要住得最長,人家都生他的氣。他一天到晚盡是罵人!憲兵們不敢見他。大約得經過審判,或許要挨上一頓。巴威爾常常勸他說:‘尼古拉,不要這樣!你罵了他們,他們那些東西也不會變好!’但是他還喊著:‘我要把這些壞東西像割瘤子一樣地從地上割掉!’巴威爾態度很好,正常而且堅決。我可以告訴你,他很快就會被放出來……”
“很快!”鎮靜了的母親親切地微笑著,說道:“我知道,很快!”
“知道,那是再好不過的了!好,給我倒一杯茶吧,告訴我,這些天您是怎樣過的?”
他滿臉笑容地望著母親,他給人的印象是那樣可親可愛,在他那滾圓的眼睛里,閃動著愛與愁的火花。
“我非常喜歡您!安德留夏!”母親由衷地嘆了口氣,望著他那瘦長的、密布著灌木叢一般的黑發的臉,動情地說。
“我能夠得到一點,就滿足了。我知道你疼愛我,——你能夠疼愛一切的人,你有一顆了不起的愛心!”霍霍爾在椅子上一邊搖著身體,一邊夸贊母親。
“不,我特別地喜歡您!”她堅持著說,“如果您有母親,大家都會羨慕她能有這么一個好兒子呢……”
霍霍爾搖搖頭,兩只手使勁地擦著自己的臉。
“我也有母親,可是不知在什么地方……”他冷靜地說。
“你要知道我今天做了什么事情嗎?”她喊了一聲,由于感到滿足,她一停一頓又急急匆匆地描述起她是如何把宣傳品送進廠里去的。
起初,他驚訝地瞪起了眼睛,過了一會兒,他哈哈大笑起來,動著雙腳,用指頭敲著腦袋,歡喜地喊道:
“啊呀呀,啊呀呀!——嗬,這可不是開玩笑,這是一件大事,呀!巴威爾知道了一定很高興,是是?這太好了——
好極了!媽媽,為著巴威爾,同時也是為著大家!”
他興高采烈地彈響了指頭,吹著口哨,搖著身體,由于歡喜而紅光滿面得意洋洋。這在她心中引起了有力而徹底的共鳴。
“安德留夏,您是我親愛的!”母親激動地說,她的心仿佛綻開了,從里面像溪水一般地澎湃而出的是和悅的話語。
“我也曾經思謀過我的一生。——耶穌啊!我活到現在,究竟是為了什么?挨打……干活……除了丈夫之外,什么都沒見過,除了恐怖之外,什么都不知道,巴沙是怎樣長大的——也沒看見,丈夫活著的時候,我是不是愛我的兒子,我也不知道!整個心思只用在一件事上——千方百計想盡辦法讓我那死鬼吃得有滋有味兒,吃得飽,一到時候就得端出飯來伺候,別叫他生氣,希望他不要打我,多少地可憐我一下。我不記得他有哪一回可憐過我。他打我,好像不是在打老婆,而是在打他所痛恨的仇人。這樣的日子過了二十年,結婚之前的事,我已經記不清了。
“我回想回想,但是像瞎子一樣,什么都不見。葉戈爾·伊凡諾維奇到這兒過——他和我同村,他談起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可是,我只記得自己的家,記得那里的人,但是大伙怎么生活,說過哪些話,誰出了什么事兒——全忘了!我只記得失火,鬧過兩次火災。好像一切都從我心里打掉了,心靈的門窗好像被釘得嚴嚴實實的,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BIQUGE.biz
她嘆息了一會兒,好似到在岸上的魚兒一般拼命地吸氣。
她向前
『加入書簽,方便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