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1/2)
這一天春光明媚風和日麗,蕭胡輦吃過早飯無事可做,拿起桌上的一把木梳,打開頭發,梳理起來。她想找一面鏡子照著,卻沒有找到。心想,這些笨蛋知道留下梳子卻沒有想到鏡子。再一想,不照也罷,現在誰還會關心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婆是什么樣子呢。她想用唯有的兩件首飾,一支犀玉扁方,一柄玉簪將花白稀疏的頭發挽成髻,試了幾次都挽不好就放棄了。披散著頭發,躺回到床上。她瞪大眼睛望著灰色的帳頂,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活死人,不知道為什么活著卻又死不了。每天的飲食雖不精致但準時充足,有肉有饃還時常有青菜蘿卜。兩個粗手粗腳的婢女每天送飯送水、清理垃圾穢物,但好像是啞巴。開始幾天她大喊大叫,要求見太后,可是沒有人理她。她又喊著罵著蕭排押的名字,仍是如面對石壁。她走出這間灰氈帳,然門外永遠有士兵用刀劍擋住出路。這座帳篷沒有窗,她呼吸著從氈縫中透進來空氣,感受著外面的星移斗轉。
所有的日子里她的腦海中只不停地想著一件事:阿缽和郭紇他們現在哪里?有時仿佛看見他們在草原上縱馬馳騁;有時又看到他們長眠在山坡上,身上覆蓋著青草撒滿了陽光。押解南來的一路上胡輦的目光在俘虜隊中搜尋,沒有見到他們父子的身影,所以知道不管是死是活他們都留在了那片原野。
現在她又在帳頂看到了阿缽明亮俊朗的臉,在朝著自己微笑旁邊還有郭紇年輕矯健的身影。她耳邊響起朦朧的凱歌,仿佛看到他們父子的身后軍旗飄揚戰馬如云。阿缽微笑著招手,胡輦從床上站起身來走向帳門。掀起門簾,晃眼的日光射得她睜不開眼睛。她驚異地發現守門的小兵正坐在地上打瞌睡,營地里似乎也很空曠寂寥。蕭胡輦循著空中飄蕩的樂聲走去,越走越遠。遇到一些士兵和雜役,沒有人認識她。那些人見一個身穿半舊袍子的老媼蹣跚而行,都以為是哪里幫忙干雜活的下人。她遠遠望見了波光瀲滟的湖水,在湖邊一塊寬闊的場地上聚集了如海的人群,音樂就是從那里發出來的。樂聲飄上云端,白云里阿缽騎著一匹白馬向她招手微笑。她繼續朝前走。
她看見如海的人群前面有一座土砌的高臺,臺上矗立著寬大的黃傘蓋,傘蓋罩著兩張龍頭黃幛扶手椅,一個身穿錦緞華服頭戴金冠的半老婦人和一個身穿赭黃袍頭戴朝天冠的三十多歲男子并肩坐在椅子里。他們的身邊簇擁著一大群冠冕堂皇服裝鮮麗的男女。慢慢走近了,看清了那黃傘蓋下正中坐著的不正是妹妹蕭燕燕和皇帝耶律隆緒嗎?雖然有幾年不見,這母子二人的容顏都沒有多少改變。他們和周圍的人們興高采烈,仿佛在欣賞一場精彩的表演。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向臺下,人海中軍旗獵獵刀槍映日,鎧甲鮮明的士兵整齊列隊。軍隊的前面將帥中最前面的一個就是幾個月前在西北對陣作戰的敵軍主帥蕭排押。
她看到土臺下面有一長溜灰突突的東西在蠕動。再走近些仔細一看,蕭胡輦驚詫地發現,這竟是一群人,有阿缽的小妾和幾個孩子,還有跟隨她一起出城投降的鎮州城中的文武臣僚。他們身上的衣服骯臟破爛,赤著腳,低垂著光頭跪在地上。他們像最落魄的叫花子或者不如說像一群骯臟的綿羊。從鎮州到鴛鴦泊迢迢兩千里,行程一個多月,胡輦一直乘著車子,這些人有事擠在囚車上,更多的時候則是步行。胡輦和他們相距很遠,偶爾幾次胡輦瞥見他們,知道這些人的待遇比自己差得多,除了勉強充饑的食物,沒有洗浴,更沒有換洗的衣服鞋子。但沒想到他們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她慶幸阿缽沒有投降,如果讓他接受這樣的屈辱,那還不如讓他去死。
胡輦醒悟到,這是正在進行凱旋和獻俘的儀式。可是阿缽為什么會引她來到這里?她的目光落到高臺前面的一張長條木案,上面擺著兩個四方木盒,盒子里露出的是兩顆人頭!
蕭胡輦發瘋一樣跑向木案,場邊維持秩序的士兵想要攔她可是根本攔不住。她沖到案前,伸手從盒子里捧出那個圓滾滾毛茸茸的頭顱,那東西散發著臭味,上面的頭發像幾搓枯草,干癟的皮膚綻裂脫落,五官丑陋變形,臉上的肉腐爛得一碰就脫落,那就是阿缽,他的身體沒有了,他的肉腐敗了,可是他的靈魂附在上面,英姿勃勃目光炯炯,面露微笑。她將這顆頭顱放在案上,又去抱出另外一個,同樣的臭氣撲鼻,同樣的干癟變形,胡輦認出那上面結了辮子的頭發雖然干枯得像茅草,可是束在發梢的一根紅色珠繩還在,那是她最后一次親手為兒子結辮子時系上去的。胡輦把兩顆頭顱抱在懷里放聲嚎啕。
黃傘蓋下的人們全都站立起來,他們許久才從剎那發生的變故中驚醒過來,士兵們也慌慌張張地呼啦啦圍了過來,可是面對這個歇斯底里的女人和她懷里的頭顱,士兵們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下手。一陣慌亂之后他們扭住了蕭胡輦的雙臂,兩顆人頭骨碌碌滾到地上,摔下一塊塊爛肉,瞪著兩對深陷的眼窩望向混亂的人群。一個士兵朝女人的腿肚子狠狠踢了一腳,胡輦跪倒在地上,幾個士兵拽著她的篷發和胳膊就把她往場外拖。蕭排押騎馬跑過來喝止道:
“住手!誰也不許動粗。這是太妃娘娘。”
士兵的手一松,蕭胡輦便爬起沖了上來,她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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