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牽星(1/2)
艙室內有一人,裝扮比外面那些赤腳水手齊整得多,踩著一雙厚底氈靴來回踱步,眉頭緊鎖,也不知在盤算些什么。荊風走進來,冷不防喊了一聲“連叔”,這人嚇了一跳,定了定神,才訓斥道:“眼看就要開船了,你小子還知道回來!”
“我這不是去給你找牽星師了嗎?”荊風笑笑,又回頭向程若玄道:“這是火長,就是我們平時說的船老大,整支船隊都歸他管,你以后聽他吩咐就是了?!?
“等等?!蹦切者B的火長又好氣又好笑,訓斥道:“我還沒發話呢,你就自個兒做主了?如今牽星師是越來越難找了,可你也別隨便抓個小丫頭來蒙我?!?
“小丫頭怎么了?好歹人家敢上船?!鼻G風也不跟他客氣,挖苦道,“連叔你船上原先養著的那個倒是真爺們兒,我不過隨口提了兩句,就給嚇成那樣,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程若玄想起荊風先前所說,眉尖一挑,心說這職位原來真是他“謀”來的。
火長給這話氣得胡子抖了兩抖,終于妥協似的嘆了口氣,對程若玄道:“牽星板會用嗎?”
程若玄知道牽星板,那是前夜間行船辨認方向必備的工具,天子下了禁令后就不見記錄了,沒想到今人行船還在使用??磥砻耖g對于星象的態度,當真比朝堂之中要寬容一些。
按照史書上的記載,牽星板的用法相當簡便,略懂些數術知識便能掌握。但她畢竟沒有親手用過,答話時不免遲疑。就聽荊風在邊上吹噓道:“何止牽星板。大清早徐老四在碼頭上吹牛,說海里的鮫魚成了精,跑到他夢里講了風暴的事。你老人家手下那幾個‘耳朵’最喜歡湊熱鬧,必定報上來了。喏,現在這個會看天象的鮫仙就站在你面前。”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程若玄想起裴家還在風口浪尖上,心說此番返回明州,航程上說不定要露出身份,大意不得,便不著痕跡地找補道:“談不上懂得天象,不過是見得多了,也就總結得出。海上見慣了風浪的老水手不也是如此嗎?”
火長將信將疑,打量她幾眼,就道:“能辨氣象,那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過我這里要牽星師,為的還是夜里幫忙判定方位。大白天的,也不好拿牽星板考你。這樣吧,我問你,我們的船要往西南走,該看哪一顆星?”
程若玄心說火長既然敢問,或許也懂得一些。她略一思索,泰然道:“海上氣象萬千,自然是有哪一顆,便看哪一顆?!?
火長又是驚異又是好笑,脫口便道:“這算什么?”他聽荊風吹了那一通,原本還對程若玄有些希冀;現在聽到這狷狂言論,又覺得面前這小丫頭不過是來糊弄人罷了。
荊風聞言,也有些意外。他眼皮一抬,饒有興致地看了一眼程若玄,然后就將手一抄,擺明了準備看戲,完全沒有幫腔的打算。
程若玄道:“火長莫急,沒到夜里,我總不好空口與你解說。你這船上可有星圖?我一一指給你看,你就知道我不是胡說八道?!?
火長半信半疑,拿了一卷皮紙遞給她。
程若玄展開一看,這皮紙破破爛爛,顯然已有些年頭了,星點散亂,油墨虛浮,幸好上面的字跡仍勉強可辨。她掃了一眼,見標注的星名與自己讀過的并無不同,這才放下心來。她老早就把諸天星辰的位置記在心里了,特意要來星圖,完全是為了確認此事。畢竟從書中看來的都是前朝記錄,倘若與民間慣用的說法對不上號,解釋起來可就麻煩了。
“以我們所在的位置,只需找見北落師門,測算位置便不成問題。倘若不巧給浮云遮去,那就回頭去看北辰?!背倘粜f著,手指一一往星圖上點過去。她從前在閨閣里閑敲棋子也是這樣的手勢,優雅利落,沒有半點遲疑糾結,“等到進入明江省海域,南方天清晰起來,就可以去看司布星,直指西南,方便得多。只是布司星不甚顯眼,海上霧氣一重,找它必定要費點工夫。遇上這種情況,倒不如看老人星來得方便……”
她說得興起,微微俯身,一張破敗星圖映在她眼瞳里,竟好似真有點點星光躍動。
忽有一人問道:“倘若南邊升起濃云,一路彌散向北,把你方才所說全都遮去,又當何如?”
“那也無妨?!背倘粜患偎妓鞯溃骸疤焐闲浅奖姸啵灰愕贸鲕壽E,又何須拘泥于幾顆亮星!譬如紫微右垣有一顆小星,位置極北,從明江省一帶看去近乎貼地,卻從未墜落,也可用來指向——”她手指已劃到那顆小星所在,不承想這老舊的星圖上卻給印漏了。她留了個心眼,略過小星的名字“玄朔”不提,轉而答道,“再說了,就算陰云漫天,也總有消散的時候。實在不得已……”
她話說到一半,已反應過來,滆鄉方言與明江近似,拗澀處頗多,這人雖也有些口音,一句話卻說得溫和潤澤,與荊風全然不同,更不像是來自年過不惑的火長之口。她一抬頭,就見門口多了一個青衫人,這人長身玉立,目光悄無聲息落在她身上,恍惚間染了她一身月華。
周遭靜了一瞬。她忽然生起一種奇怪的想法:難不成他們在哪里見過?
她明明對這張臉毫無印象。
那人對上她的眼神,報以淺淡的一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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