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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崖往前推了足足五百米,所以她的腳步被迫停在了離河谷很近的一座石崖下。天黑壓壓的,黑得人想死,可又沒法死。空氣稠得簡直夯實了般,壓在人心上,比山石還重。腳下,大地仍在顫動,一晃兒一晃兒,像是隨時要把人甩到十萬八千里外。司徒碧蘭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這一刻她不能倒下,宿營地有三十多條生命,三十多個兄弟姐妹,她還沒聽見他們一聲喊,哪怕是一聲救命。
天仍在吶喊,地也在吶喊,她鉆過的小河,此時已是惡浪一片。這世界要是猙獰起來,比地獄可怕萬分。司徒碧蘭的嗓子已喊啞了,從洞口處震醒的一刻,她就不停地喊。喊什么她聽不見,其實營地的同志們也聽不見,但她一直在喊,一直在叫。那嘶聲,比狼的野,比狼的啞,比狼的更凄慘。
“**——”
“陳喜娃——”
“劉蘭梅——”
沒有回聲,有回聲也聽不見,轉瞬就被吞沒。那一夜整個烏雞崖,不,整個科古琴,都被死亡籠罩著。
天亮時分,大地終于安靜,這時候的司徒碧蘭,已成了個泥人,血人。這一夜,她做了太多的掙扎,太多的努力。她在黑夜里不停地奔走,不停地吶喊。尖利的山石刺破了她的膝蓋,血從骨頭縫里流出來。毛刺和灌木刮破了她的衣衫,一大半肌膚裸露著。腿上,胳膊上,甚至胸上,四處留下被荊棘刺破的痕跡,到處是血,到處是泥,她感覺不到痛,身體從某個時刻開始已失去知覺。她只剩了一雙手,一雙不停地挖不停地掘的手。黑壓壓的烏雞崖把巨大的災難推她面前,也把戰(zhàn)友們的尸體推她面前。每走一步,都能踩到戰(zhàn)友們的血,她伸出手,下意識地,毫無目的地,在地上亂摸亂抓。她感覺能摸到自己的戰(zhàn)友,能抓到他們的生命,哪怕一只手,一條腿,那也是生命啊,那也是兄弟姐妹啊……
她的確抓到了。先是一條胳膊,的確是一條胳膊,軟綿綿的,血糊糊的,血很熱,染了她一手,她一陣興奮,心想總算找到自己的姐妹了。她感覺那是來自江西的劉蘭梅,于是就喊了一聲。劉蘭梅沒回答,那個時候劉蘭梅怎么還能回答她呢?她又喊了一聲,然后一用力,想把壓在石堆里的劉蘭梅拉出來。“你挺住啊,蘭梅——”騰一聲,她跌倒了,重重摔倒在后面的泥水中。她用力拉出的竟是劉蘭梅的一條胳膊,一條被巨石砸斷了的胳膊。她驚了,心里哪還有害怕,沖黑壓壓的大地就喊:“蘭梅,蘭梅你在哪,我是司徒碧蘭啊,我還活著,我來救你——”
緊跟著她又摸到一只腳,一只男人的腳。那腳很大,她一下就想起山胡子,那是二分組里個頭最高的一個兵,來自山東。“山胡子,是你么?山胡子,你堅持住,我一定救你出來——”她喊著,哭著,掙扎著,用全部的力氣,用全部的情感,奮力將山胡子拽了出來。可那是山胡子么,那只是山胡子一只腳呀。其他呢?山胡子足有一米八啊,其他的呢?
瘋了,司徒碧蘭完全瘋了。這樣的黑夜,這樣的場景,她怎能不瘋?怎能不瘋么!
她挖呀,刨呀,雙手像兩把刀,不,兩只利器。指甲沒了,手指頭沒了,她還不敢停下來,也停不下來。這時候她已清晰地感覺到死亡,不,死亡就擺在眼前,血淋淋的,很真實,很刺眼。她的雙眼早已模糊,帶著淚,帶著血,帶著她全部的感情還有呼喚。她呼喚什么呢?除了生命,還能有什么?是啊,這時候,只要能救出一條生命,她或許就能停下來,就能緩上一口氣。可生命在哪,在哪啊——
生命全都埋在了石崖下!
一個分組,三十幾個兄弟姐妹,竟全埋在了石崖下。
天亮了。天終于亮了。
亮了又能咋!
第一束光亮刺破黑暗的時候,司徒碧蘭是癱在泥水中的,被血染得黑紅的泥水帳子一樣裹著她。她已沒了一絲力氣,一夜的掙扎換來的是比掙扎前更喘不過氣的絕望。如果說黑夜里她還心懷著一絲希望,那么這一束光亮,就把一切都給毀滅了。
毀滅了。
她軟軟地倒在泥水中。血水漫過她的身子,漫過她的肌膚,頭顱,朝崖下的小河流去。
山谷一片血紅。
這一刻大地出奇地靜,科古琴出奇地靜,山野出奇地靜。
風停了,雨住了,雪花,沒了影蹤。這一場雨雪,仿佛為的就是這一場山崩。是的,山崩。烏雞崖終于耐不住寂寞,在這綿綿的雪雨中暴發(fā)了。
它一暴發(fā),人類就有三十多條生命為它殉葬。
司徒碧蘭接受不了這個現(xiàn)實,盡管一切明擺在眼前,可就是接受不了。她閉上眼,這個時候,除了閉眼還能選擇啥?
思維失去,情感失去,愛失去,恨也失去,剩下的只有一個念頭,讓大地吞沒她,讓血水吞沒她,她要跟二分組的兄弟姐妹們在一起。
在一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怕有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冥冥中一陣細微的響動傳來。像大地在喘息,像樹在**,又像老鼠在逃命。總之聲音飄到了司徒碧蘭耳朵里,很真實,很清晰,還帶著一絲兒親切。
是啊,這一夜聽到的,都是死亡的聲音,地獄的聲音,吞沒一切的聲音。這陣兒飄來的,就有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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