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云上前幾步，扶著銅床的架子，半含一個又惱又有醋意的笑，恨恨地道：“恭喜你了，好有一陣自由的時光了，連傷都可以去天津養(yǎng)了呢。”
    或許是身上的傷沒好利索，韓仲秋的表情中沒有多大的喜悅，語氣有些平平的：“你又何苦把人看得那么扁？”
    沈初云覺得這男人果然是靠不住的，從前是怎樣地嘴硬，挨了一頓鞭子，話里話外都是妥協(xié)之音。這要放在平常，哪里會用這一種要和好的口吻來和她說話？因苦笑道：“我是把自己看扁了，真是不投降不行了，實在栓不住你這顆心吶。”說罷，做個悵然的，渴望婚姻能得到轉(zhuǎn)圜的表情。
    “天津說遠(yuǎn)不遠(yuǎn)，但說近也不近。我現(xiàn)在走路都不便，更不提坐車了。”韓仲秋說時，一臉笑笑的表情，似乎是在寬她的心。
    “你不是還有別的相好嘛，只不過陳依曼這如夫人的位置最穩(wěn)固罷了。”沈初云低頭望著地下瞪著眼發(fā)了一會子呆，再抬眸時，竟有些淚光閃閃的，撇了撇嘴，語聲嬌媚，“萬一你哪天夜里，趁我不注意，就溜了。”
    韓仲秋訕訕地一笑，并不反駁，一副聽完后話再來應(yīng)付的樣子。
    沈初云翹了翹唇，委屈道：“你之前說過，若肯聯(lián)系幾個在天津的朋友，幫忙照看陳依曼，你就跟我妥協(xié)。這話……還奏效嗎？”
    “當(dāng)然。”韓仲秋眼睛一亮，連疼都不顧了，馬上坐起來道，“其實你還是很聰明的，只是想問題太慢了些。你看，就這件事的好壞，你到這會兒才算過來。”
    這派高興的樣子，惹得沈初云心頭一陣火燒火燎，偏還要做個投降的小媳婦樣子，猶猶豫豫、悲悲切切地道：“你之前說，只要我肯幫忙，一個月總有半數(shù)日子在家過夜。我不同意，我要你保證，每晚都回家，不許再拿這里當(dāng)飯店。”
    “好好好，都聽你的。”韓仲秋似乎是因心事落定，語氣格外溫柔，走去拿了紙筆，寫得飛快，忙忙地給她遞了過去。
    沈初云看在眼里氣憤至極，全靠著韓延蓀要出面解決陳依曼一事，才勉強(qiáng)壓住情緒，接了紙條在手，轉(zhuǎn)身急急而去。
    出了院子的時候，瘋也似的拿手絹狠命搓著嘴唇，直到口紅都蹭干凈了，皮也蹭掉了一層才收住。
    她厭惡自己剛才的樣子，一副離了男人就不能活，只要丈夫肯在家過夜，就萬事大吉、絕不計較的卑賤樣子。要不是為了韓沈兩家的顏面，為了自己如今的事業(yè)，她打死也不肯放下身份做這樣的戲。
    接下來幾日，韓仲秋果然守承諾。只是夜深時候，沈初云看著涇渭分明的兩床被子，心里反而比一個人獨(dú)守空房時更覺孤單，連著幾夜都是失眠的。
    一個人時，看看書、看看報，想想事情，嘴里還能嘀咕幾句話，發(fā)泄發(fā)泄情緒。突然地旁邊多了一個人，不讓點著燈，也不能看書看報，說是影響他睡覺。亦不好長吁短嘆的，更不可能喃喃自語，因為他必然會覺得這些嘆息和說出口的話，是需要他做出回應(yīng)的。熬到他鼾聲大作了，自己又睡不著了。
    沈初云心內(nèi)忽然就發(fā)出了感慨，一個人哪叫孤單？當(dāng)身邊看似有人陪伴，卻反而形成一種束縛感時，那才真叫寂寞不堪言。
    好在白天總有些令人期待和歡喜的事情，新聲報的創(chuàng)刊工作進(jìn)展得非常之順利。鄧麗莎自來過一回后，就常常地到韓府來和沈初云商討些事情。
    忙，是最好的助眠藥物，使人一挨著枕頭就可睡著。
    這一天，韓延蓀的一個心腹管家接了消息，急匆匆來找沈初云單獨(dú)說話：“大少奶奶，天津那邊回信兒了，說咱們弄錯了，那個地址是一個大鼓娘住著，好像是大少爺一個什么朋友的……”
    “難道他在利用我轉(zhuǎn)移視線？”沈初云皺了眉，騰地站起身子，兩拳緊握，雙眼通紅，儼然是受了很重的委屈。
    這件事情上，實在疑點太多了。首先，韓仲秋狐群狗黨不在少數(shù)，有在天津的，也有成天跑去天津作樂的。還有就是，他果然真要妥協(xié)，挨了打時就可服軟了，何至于要回了自己屋里，只對他最不在乎的沈初云來低這個頭呢？
    陳依曼在天津的地址給得太順利，好像是一步一步設(shè)計好了，等著沈初云來問的。果然還是天真，竟然上了這么大個當(dāng)。
    那么，陳依曼究竟在哪呢？
    不等想清楚，就聽張媽在外說道：“大少奶奶，姚太太電話。”
    公事上的電話一來，沈初云又將心里的屈辱感暫時拋開了，忙對管家道：“我現(xiàn)在也沒有別的法子了，過后如果我打聽出什么來，再告訴你吧。”
    管家稱是去了，沈初云也就一心放在工作上。為著新聲報就要發(fā)行了，叫人在書房里臨時擱了一張小床，再沒和韓仲秋無謂地見過面。
    四月是北京春意最濃的時候，新聲報就是在這個萬物復(fù)蘇的季節(jié)發(fā)行了第一期。
    發(fā)行當(dāng)天，姚太太在大華娛樂城最大的廳里辦了一個發(fā)布會，各界的名流，特別是婦女促進(jìn)會的全體成員都有到場支持。
    一擁而上的記者將沈初云跟鄧麗莎團(tuán)團(tuán)圍住。兩個支持女權(quán)又才貌雙全的風(fēng)云人物，家庭背景又都是zheng府要員，她們之間結(jié)下深厚的友誼，總是讓記者覺得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