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藥那高聳的胸脯，這時(shí)急劇起伏著，一雙修長的眼睛，如被怒火燒透，狠狠瞪著與她形成對峙的一群人，尤其是那位囂張跋扈，竟然一巴掌摑往她的臉上，指甲劃破了她的面頰的“兇手”——但靈藥甚至不知此人姓甚名誰，宮中如今才人眾多，她是早已失寵之人，當(dāng)年多少雄心均已磨滅，早便不望“母憑子貴”“寵冠天下”，唯一的愿望便是討好皇后，能在后宮錦衣玉食體體面面的養(yǎng)老，爭取壽終正寢后陪葬帝陵，不至于只得孤墳一座，無人拜祭，任由荒草淹埋。
    她卻知道后宮這些新進(jìn)的女人，并不是出自皇帝志愿選納，有的是太后黨，有的是所謂正統(tǒng)系，總之多有野心勃勃自不量力之輩，遲早會成皇后對頭，必須敬而遠(yuǎn)之，她與眾人從無交集，除小有風(fēng)頭的陸、蕭兩人，哪里弄得清這些人的姓氏。
    但她再不受寵，也曾經(jīng)侍御，是從潛邸入宮的舊人，就連皇后對她，也是和顏悅色時(shí)多，今日卻被這些甚至不曾與天子有過言談的新人，公然羞辱損傷顏面，若不還以厲害，又哪里還能稱為體面？
    但靈藥也不是沒有顧忌，因?yàn)橹缚厮翎呍谙鹊娜耍谷皇鞘捠希m說這位同樣未得寵幸，而且似乎更加親近長安殿，但畢竟她出身皇后母族，皇后對待她頗為禮遇，在未知蕭才人奉承太后是否乃皇后指使之前，靈藥實(shí)在不敢把這位得罪太狠。
    她無能執(zhí)行太后指令，早已被當(dāng)作廢子，倘若再失去皇后庇護(hù)，在后宮根本無法立足，靈藥從前便是宮人，可親眼目睹過休說低階如才人，縱便是九嬪之一的昭儀、充媛等等，一旦不獲寵幸失于庇護(hù)，受盡饑寒折磨者也不是沒有。
    如仁宗朝時(shí)期，有位穆昭容，便是因?yàn)闊o寵又得罪太后而不自知，縱然出身世族，竟活活在后宮被宦官之流苛磨至死，一日一餐殘羹冷炙，寒冬不給炭火取暖盛夏不予凈水沐浴，穆昭容原本體態(tài)豐腴，死前卻只剩一把瘦骨嶙峋，蓬頭垢面甚至體生膿瘡，那情狀凄慘無比，而就算被折磨身亡，還要擔(dān)當(dāng)“患染惡疾”的罪名，火化尸骨，一捧飛灰也不知填埋在哪個(gè)亂葬坑。
    想到穆昭容的下場，靈藥不由毛骨悚然，這時(shí)她無比懊悔那時(shí)年少無知的自己，尚且譏笑死者——真不知世上怎有如此愚頑不靈之人，太后素喜濃妝，她偏學(xué)柳貴妃素面朝天，以為這樣便能贏獲圣寵，后自遺其咎，淪入絕境，不早三尺白綾尋個(gè)解脫，還偏要貪生，受這許多折磨，到頭來還不是難逃一死。
    千古艱難唯一死，靈藥這時(shí)總算理解了穆昭容，當(dāng)初為何沒有自尋了斷。
    但她同時(shí)也打起了退堂鼓，不該為了一時(shí)激憤，便將小小爭執(zhí)鬧得不可收場，她臉上雖說負(fù)傷，然只有一道淺痕，只要養(yǎng)護(hù)得當(dāng)，不至于永留瘡疤，今日這些才人存心挑釁，未必不是受太后挑唆，以自己如今身份，當(dāng)真不該卷進(jìn)太后、皇后之間的爭斗。
    心生退意的靈藥，當(dāng)見江懷又再急急折返，迫不及待上前，哽咽著說出息事寧人的話：“妾身知錯(cuò)，萬萬不該為些微爭執(zhí)，煩擾殿下清靜，妾身不再追究，還勞侍監(jiān)再告殿下……”
    只靈藥話未說完，便聽蕭才人插嘴：“張才人直到此時(shí)方才因心虛退讓，豈不太遲？再說張才人之錯(cuò)，又豈止是煩擾皇后殿下清靜而已？早前張才人對沈才人極盡污辱，甚至說出是受皇后囑令，有權(quán)責(zé)打沈才人之辭，妾身以為，張才人之罪，更在于詆毀殿下！”
    靈藥一聽這話，瞪目結(jié)舌：“你胡說，我何曾說過這話？”
    可是其余才人，竟都紛紛附和，靈藥顯然成為眾矢之的。
    江懷掃了一眼蕭才人，輕咳一聲：“諸位才人，皇后已經(jīng)聞知紛爭，下令傳召諸位察斷是非，諸位縱有爭論，與其在此處喧嘩，莫如往皇后座下分辯罷。”
    靈藥才知她已經(jīng)中計(jì)，再無法脫身，也只好把銀牙一咬——這情形，可是蕭氏不依不饒，并非我無理取鬧，我總不能任由毀謗，枉受冤屈，再者皇后一貫信我，早已投誠再不存居心叵測，總不至于袖手旁觀，任我被太后打擊報(bào)復(fù)。
    她這決心一下，也再不說息事寧人的話，把頭一昂，任由臉上那道雖淺卻長，一目了然的傷痕，坦布在夕照之下，那血痕竟也有幾分鮮明滲人，隨著江懷引領(lǐng)，與眾人一同進(jìn)入玲瓏臺，剛一見皇后，便“砰”地一聲跪在地上，不待詢問，急著哽咽說道：“求殿下，為妾身主持公道！”
    靈藥話音剛落，傷人者也就是那位沈才人竟也憤然上前，但這位非但沒有見禮，甚至不學(xué)靈藥膝跪在地，只見她豎立一道柳眉，橫挑一雙鳳眼，小小才人，盡現(xiàn)狠厲之色：“張氏，你還敢惡人先告狀！”
    十一娘倒是認(rèn)得沈氏，知道她出身世族，父親頗受馮繼崢提攜，但沈才人囂張自傲，全然沒有詩書之族女子文雅溫和的修養(yǎng)，然此女也不曾親近長安殿，甚至在“朋黨”之中，又頗受側(cè)目，一句話說穿，因她性情使然，人緣極差，屬于神憎鬼厭之輩。
    又再留意再場中人，除南喬之外，其余盡為太后黨徒。
    沈氏多半是被利用，而不自知。
    此女既不討喜，而且家族亦被十一娘視為奸小，雖然沈氏對她完全不算妨害，十一娘并無除之后快的想法，卻也當(dāng)然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