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下的山巒，起伏沉寂，便是葦澤關(guān)夜里實顯枯躁的景色，十一娘站在望臺上等了陣子，視線便開始變得恍惚模糊，這日她經(jīng)過小半晝急行，又兼一陣冥思苦想，耗廢了不少心力，縱然牽掛著賀燁這首回戰(zhàn)役是否能夠首戰(zhàn)告捷，也有些忍不住沉沉壓上眼瞼的倦意，到底還是轉(zhuǎn)身進了崗樓里，借著矮案，用胳膊半撐著額頭打起瞌睡來。
    迷迷糊糊中，似乎聽見有腳步聲上樓，然后是秦明在望臺上與另一人交談的聲音，有些急切又有些興奮。
    十一娘便也立即睜眼，捏了捏眉心讓自己更加清醒些，這才出去。
    卻發(fā)現(xiàn)遠遠的天邊已經(jīng)透出一線蒼青，山巒的輪廓在晨光里越發(fā)清晰了。
    一個夜晚，已經(jīng)悄然過去。
    而通宵未曾闔眼的秦明這時卻毫無疲倦之色，甚至眉目里透出顯然的喜悅：“是殿下遣人回報，昨夜突襲大獲全勝，斬殺近萬敵軍，俘虜二十余活口，眼下已是在回關(guān)途中。”
    當(dāng)然在昨日參與突襲的五千軍士中，極少人知道領(lǐng)將其實是晉王殿下，他們都以為領(lǐng)軍之人仍然是驍勇無比的青面少將秦八郎。
    故而秦明與十一娘當(dāng)見越來越清透的晨光中，那一群黑衣甲士擁護著面覆銅罩的領(lǐng)將歸來時，都沒有上前見禮，秦明倒是迎向前去，拍了拍“下屬”的肩膀以示嘉獎，十一娘站得更遠，她微微咪起眼睛看著那個昂首挺胸意氣風(fēng)發(fā)的男子，雖然看不清他飛揚的眉目，但單從那高高揚起的唇角，也能感應(yīng)到賀燁心中的暢快。
    這一回，才是一直活在死亡陰影里那個人，首次真正意義上的成功反擊，當(dāng)然可以理解他多年陰郁一掃而空之后，有若晴空萬里的心情。
    十一娘不由也是唇角帶笑，但卻并不同于一個忐忑不安的妻子，等候得丈夫平安歸來如釋重負的欣喜，而更像是一個下屬，迎接主公凱旋的與有榮焉。
    在一片“大周必勝”的歡呼聲中，十一娘悄悄返回了軍營，遠遠便見扈氏迎面而來。
    昨夜扈氏固然也忐忑難安，但在十一娘的勸慰下，最后還是回了營房歇息，剛剛清醒不久，正打算往哨所打聽消息，這時從十一娘口中聽聞捷訊，自然也是欣喜不已。
    “看殿下那興奮勁，應(yīng)當(dāng)會與秦將軍等飲酒慶祝。”
    十一娘話音才落，果然便見賀燁與秦明、三郎兩人進了營房，因此處并無外人，賀燁一把將臉上的面具摘下，隨手一丟，連聲囑咐三郎：“昨日突襲敵營那五千人，快些為他們準(zhǔn)備酒肉，這一戰(zhàn)殺得痛快，今日咱們不醉不休。”
    直到此時，因為首戰(zhàn)告捷興奮異常的晉王殿下方才留意見十一娘，他也沒有那么多避諱，盤膝便坐在了十一娘身邊：“昨夜我與三郎率軍，打了敵軍一個措手不及，大有斬獲，可惜此時并非與潘遼正面開戰(zhàn)時機，不能一鼓作氣收復(fù)平山。”又轉(zhuǎn)過臉去對秦明說道：“只要有機可乘，不防多發(fā)幾次突襲，也好讓潘博嘗嘗厲害，振奮軍心是一方面，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挫敗敵軍，他們想要集合兵力攻下云州，可得要擔(dān)心后方起火。”
    又不忘叮囑：“潘博攻陷燕趙，卻拘束軍士，不讓騷擾百姓，以至于贏獲不少民心，故而咱們也不能疏忽，突襲是突襲，但切記不能放縱兵將劫掠民財，更加嚴(yán)禁殺傷無辜百姓。”
    燕趙百姓原本是大周子民，雖被潘遼聯(lián)軍攻陷，然而軍隊與百姓尚且能夠秋毫無犯，潘博甚至頒布撫惠之令，減免苛捐雜稅，以至于燕趙子民反而能夠安居樂業(yè)，逃入晉朔者多為商賈、豪貴，要是大周反攻燕趙，卻發(fā)生燒殺搶掠之事，以至于無辜百姓傷亡，必然會盡失民心，這當(dāng)然不利于時局，故而賀燁雖然因為首戰(zhàn)告捷興奮不已，卻還沒有被一時的勝利沖昏頭腦。
    十一娘不由真心稱贊：“殿下英明。”
    當(dāng)酒肉奉上，賀燁便與秦明等人開懷暢飲，十一娘與扈氏都退出營房。
    “王妃是否要為殿下另備食膳？”
    扈氏隨行這一路，已經(jīng)知道了賀燁味覺異常，這時有些擔(dān)憂軍營里烹制的食物不合晉王口味。
    “不用了。”十一娘笑道：“軍中食宿本就艱苦，哪里好比平常一般養(yǎng)尊處優(yōu)，殿下并不會長住軍中，當(dāng)然不愿顯出與眾不同，反而樂意與將士們同甘共苦。”
    十一娘這段時間也有所感知，雖然賀燁并不會拒絕美食華衣，對于衣食住行卻也并不挑剔，頗能挨得艱苦，這又是在軍中，食材有限，連生鮮肉食都極其稀罕，賀燁只不過逗留兩日而已，必然不會樂意“高人一等”，落得個貪圖享樂的不佳印象。
    她這時只覺疲累難耐，也不知賀燁這場酒要飲到什么時候才算盡興，干脆便回了營房休息。
    這一覺睡得渾渾噩噩，午時過后才被扈氏喚醒，十一娘卻依然覺得四肢乏力，頭昏腦漲。
    扈氏打擾王妃安睡，實在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柳郎將興奮勁早過去了，被殿下灌了幾盞酒，便回了營房歇息，秦將軍與中郎將雖然沒有參戰(zhàn)，卻都飲得酩酊大醉，殿下雖然不至于人事不省，可躺在榻上便睡了過去，不曾凈面更衣不說，連御寒之氈毯都未等妾身送去……妾身實在不敢打擾。”
    扈氏深知賀燁睡覺時不容旁人打擾的習(xí)慣，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