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樛可還耿耿于舊事，對柳郎仍有怨言？”
    一晃二十載，肖氏卻仍然記得當(dāng)初與好友們打趣阿樛，故意挑剔柳郎不足，惹得阿樛義正嚴(yán)辭地維護(hù)，到頭來落得自己個兒粉面含羞的往事，當(dāng)時她只以為班、柳兩家親長都已達(dá)成默契，阿樛與柳郎必然會結(jié)為夫妻，兩人情投意合，將來自當(dāng)琴瑟和諧白首共老，后來她遠(yuǎn)嫁離京，還是從姐妹書信里得知柳家毀約柳郎另娶，連她都為阿樛憤憤不平，惜恨好友誤許芳心。
    多少年過去了，她雖與阿樛常有書信來往，可都不曾再提起柳信宜這么一個人物，自是不愿再惹阿樛傷心，可隨著年齡增長經(jīng)歷愈增，肖氏倒也明白了柳郎頗多無可奈何之處，憤憤漸消，唯余惜憾。
    此回返京，才知柳信宜多年前已與喬氏和離，到如今仍未再娶，肖氏便猜測，柳郎應(yīng)是仍有意阿樛，但兩人直到眼下都還各自孤寂，或許是阿樛仍有心結(jié)？肖氏自己子女雙全幸福美滿，更嘆好友坎坷不幸，故而方打算著勸解一番，若能撮合這一對曾經(jīng)失之交臂的有情人再續(xù)前緣，也是一樁美事。
    肖氏以為她突然提起柳郎，又直接了當(dāng)問及阿樛可還懷怨，好友的情緒多少會有波動，也不知是會惱怒還是會傷感，哪知卻見班氏莞爾一笑，微抬眼瞼看向她，神色還是那樣平靜：“阿覃，我一直對他，都沒有怨言。”
    許是知道這話聽上去有些不可信，班氏又是一笑：“婚姻一事，理當(dāng)遵奉父母之命，當(dāng)年柳郎無奈之處，我又豈會不知？他不是沒有爭取過，于我而言，便算不曾負(fù)誓，只我雖然不懷怨言，那時多少有些悲痛，要忘記一個人，抹殺過往一切，當(dāng)真不是易事。”
    “如此，眼下再無阻力，阿樛何故不思再續(xù)前緣？”
    “我與柳郎如今好比兄妹知交，也時常煮茶清談，這份情誼，方為恰到好處。”班氏微微垂眸，方有些傷感的神情：“之于男女之情、姻緣之事，我已心如死灰。”
    “阿樛……”
    “我與阿覃，似乎甚少提及任知故？”
    任知故便是班氏前夫，任家雖為世族，但與肖家并無來往，肖氏壓根不認(rèn)識這位，只后來得知班氏嫁了他，才向家人打聽過，知道任知故明經(jīng)科出身，雖不如柳信宜擅長詩賦之才，卻也是端謙君子。
    “當(dāng)年我若沒有放下柳郎，不會貿(mào)然答應(yīng)婚事。”班氏繼續(xù)說道：“我既答應(yīng)嫁去任家，對于舊人舊事，已經(jīng)決心忘卻了……我與任知故，倒也有兩、三年恩愛和諧，我與他，曾有白首共老之約，可是后來……”
    班氏側(cè)目，去看秋陽下，芙蓉盛艷，可她卻再無笑顏：“愛子夭折，我亦痛不欲生，起初他還能溫言安慰，時移日長，見我仍然不能釋懷，他終于漸生不耐，然后便是酗酒、爭吵，一日日冷落……我非無錯，也曾努力彌補，可大概是命中注定，雖夫妻之間有所緩和，但我再也不能有孕，請醫(yī)診治，稱是因產(chǎn)子時受損。”
    聽到這里，肖氏想也能想到此后事態(tài)，任知故有高堂在上，必然注重子嗣，阿樛不能生養(yǎng)，那么就免不得納妾了。
    “阿覃知我，不是妒悍之人，雖然私心里也期待過得一心人終生無異，只世事如此，若無那般運數(shù)，我也不至于執(zhí)迷。舅姑未提納妾，我已有打算，主動與任知故商議，卻沒想到，這竟然成為我罪狀之一。”
    “這又如何說？”
    “無非是猜疑二字罷了。”雖然已經(jīng)時過境遷，班氏此時提起仍覺黯然：“有人挑唆中傷，任知故便信以為真，疑我對他不忠，起初卻又不與我明言，冷嘲熱諷愈多，到后來縱容姬妾尋釁欺辱，我難以忍受，于是與他再生爭執(zhí)，終是徹底激怒他……說我鐘情旁人，對他并無真心，責(zé)我郁懷不滿，導(dǎo)致幼子夭折，我反駁辯解，卻遭至拳腳加身。”
    “就有這等混賬愚蠢之人！”肖氏大怒。
    “是啊，故而我對他，怨恨至今。”雖口說怨恨，班氏臉上卻并不見狠厲，只有悲涼凄楚：“情深意長時，多少山盟海誓，卻敵不過旁雜三言兩語污陷之辭，我不是不信世間存在美滿姻緣，只是不信自己還有這命數(shù)罷了，所以，與柳郎這般君子之交，對我而言方為恰到好處，我真是害怕，害怕再遭遇一回反目成仇，我不想再陷怨恨，那樣實在疲累。”
    她的傷痛并非因為曾經(jīng)的錯失良緣，而在于那一段失敗透頂?shù)幕橐觯沃什攀前鄻偷男慕Y(jié)，雖然決裂陌路已久，至今難以放下。
    “如今這樣，未必不好。”見好友為她惋惜長嘆，班氏卻又輕輕一笑：“我有父母疼惜，兄嫂愛護(hù)，家中晚輩對我尊重敬奉，又不缺知交好友時常傾談心事，衣食無憂，自由自在，姻緣一事雖有遺憾，相比所得，實在不足輕重，阿覃不需為我傷懷。”
    溫柔的指掌，微微一握好友因為憤怒捏緊的拳頭，班氏平展了眉心蹙結(jié)：“你我好容易重逢，今日當(dāng)有好酒助興，未知阿覃可還如閨閣時候，獨喜梨花白？”
    當(dāng)盡興乘歸，又已是日近西山，班氏屈臂撐著額頭，顯然已經(jīng)微醺，不是酒入愁腸，當(dāng)然不至引生凄哀，她其實格外愉悅今日與好友再聚，漫漫十載轉(zhuǎn)眼過去，她早已十分諳熟控制情緒了，有一些傷口，固然一直存在，但只要她不想觸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