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度尼斯跟隨警察來到警署，見到了一臉悲痛的男人和懵懂無知的孩子。
    男人黑色的外套上滿是灰塵，亞度尼斯默然無語，這個并不富裕的家庭因為一次意外就要變得支離破碎，亞度尼斯心中突然有了一絲莫名的愧疚，如果他在搶劫的時候走進了那條巷道，那女人會不會就能活下來？
    “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早上我還親吻了她?！蹦腥说难凵窭餄M是摻雜著絕望的難以置信，每個人在面臨這種情況時都會有這種時空錯亂感，巨大的悲慟讓他的大腦下意識以為這是一場虛假的幻夢。
    在真正見到已經不會回答的愛人后，男人才接受了人類最難以承受的苦痛——再怎么深愛的人也都有離開的時候，他強忍著沒有情緒崩潰，他的身邊還有自己的兒子，作為一名父親，他將一切痛苦都壓抑在了內心深處。
    亞度尼斯坐在警局的長椅上，旁邊是他從百貨超市帶出來的購物袋，他被告知可以離開警局，但他并沒有立即離開，因為他的腦海中正波濤洶涌。
    第一次直面死亡的人，通常都會有著特殊的生理反應，出汗，嘔吐，瞳孔放大，這些都是因為生命渴求延續的本能而浮出水面的潛意識，亞度尼斯同樣也不例外，他清楚地聽見了腦中那像是齒輪開始轉動的聲音，就像是有什么與生俱來卻一直被封閉的東西在那一刻開啟。
    那個倒在血泊中的女人不斷在他的腦海中出現，就像是一場永不落幕的電影。
    亞度尼斯的大腦被迫模擬出了當時的場景，那個黑人男子舉起手槍，食指扣下扳機，女人甚至都來不及反抗，廉價的合金子彈就這樣射進了她的胸口，血液像黃沙下的清泉噴涌而出，無形的死神揮動黑色的鐮刀。
    他看見那個男人去處理妻子的相關事宜，于是他朝著正因為提前放學而感到開心的小男孩走去，俯下身和小男孩進行對話。
    “他們沒有告訴你，你為什么來到這里嗎？”
    “沒有，不過能讓我提前放學的事情應該都是好事?！?
    亞度尼斯感覺到腦中控制情緒波動的神經中樞開始作痛，他注視著天真的孩子，某種龐大的精神意念排山倒海般襲來，他想開口卻發現自己什么也說不出。
    “你怎么了？”小男孩察覺到了亞度尼斯臉上不加掩飾的痛苦。
    “你的媽媽死了，你不該為此感到高興?！?
    “什么是死亡？”
    亞度尼斯陷入沉默，腦中的陣痛漸漸化為無數人影，那些人影開始爭論。
    “生存就是不斷從我們身上排除趨向死亡的東西?！边@位人影的聲音帶著一絲荒誕的癲狂。
    “死亡就是我們醒時所見的一切。”這個聲音像是從古老的希臘城邦中傳出。
    “死亡是靈魂暫時的解脫?！比擞罢Z氣堅定，仿佛在訴說著絕對的真理。
    “死亡是和我們毫不相干的一件事?！闭f這句話的人影語氣和他的話語一樣冷漠。
    “我們應當順從自然的厄運?！边@個聲音坦然中透露著時間的滄桑。
    “我們的靈魂比身體更經久?！薄案緵]有嚴格意義上的完全毀滅。"兩個人影同時出聲，語調都帶著數學家特有的嚴謹。
    “死亡是精神同自身的和解”一位像孤獨的散步者般的人影隨口說道。
    亞度尼斯頭痛欲裂，他根本顧不上那些繼續爭論的人影，他踉踉蹌蹌地起身努力不讓自己跌倒在地，他在腦海中大喊一聲“夠了！”那些嘈雜的人聲幾乎在剎那間消散，只有不時的陣痛還提醒著亞度尼斯剛剛發生了一場爭論。
    “你再怎么呼喚你的媽媽，她也不會回應你?！眮喍饶崴拐Z氣虛弱，他悲哀地發現人類的悲歡并不相同。
    “那是我媽媽睡著了?！毙∧泻⒁槐菊?。
    亞度尼斯陷入沉默，他不知該如何和面前這個孩子講述，女人體內的細胞結構被破壞，組織開始軟化，微生物將會一點點蠶食女人的身體，她將在人類社會里被裝進棺材，最后埋入大地，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化為骸骨，只余下一塊墓碑供人懷念。
    “你怎么不說話了，你還沒告訴我什么是死亡呢？”小男孩又重復了一遍那個詞。
    “因為我不知該如何向你解釋。”
    “你經歷過死亡嗎？”
    “沒有?！?
    “那你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很正常，那你知道誰經歷過嗎？我們可以去問他?！?
    “我不知道?！?
    “既然你覺得死亡和睡覺很像，那應該是一場長長的覺吧。平常我媽媽會從晚上睡到早上，或許這次會久一點吧。”小男孩給出了自己的解釋。
    “你覺得我媽媽會不會做夢，你總該知道什么是做夢吧，就像是待在另一個世界一樣，那里似乎比這里更有趣，我媽媽這次睡得這么久，她一定能在那個世界里玩很長的時間?！?
    亞度尼斯看著眼前的小男孩，他像是明悟了什么，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
    “你媽媽的確是睡著了。”亞度尼斯感覺到自己胃里有種強烈的嘔吐感，大腦深處傳來了細微的刺痛。
    “那我在她醒來的時候就可以問她做了什么夢了。”小男孩坐在長椅上擺著腳。
    亞度尼斯的腦中一片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