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紇石烈桓端打著援兵的旗號趕到咸平府，蒲鮮萬奴等眾將還以為這復(fù)州都統(tǒng)是個迂腐的，現(xiàn)在誰還不知道，他們是扮豬吃老虎，把咸平府文武全都給騙了？
    這樣的人物，真會把遼東宣撫使的命令放在眼里？
    蒲速烈勐簡直被蒲鮮萬奴的信心嚇到了。
    他愣了一下，跪伏在地，猶豫地道：“那紇石烈桓端和郭寧兩個，恐怕……既然敢攻取咸平府，恐怕不認(rèn)宣使的權(quán)威。”
    蒲鮮萬奴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蒲鮮萬奴眼前的局面，和當(dāng)日完顏鐵哥被蒙古軍屠殺，有些相似，但也有諸多不一樣的地方。
    畢竟完顏鐵哥所部兵力甚少，而且被蒲鮮萬奴所欺，長途奔走五百里，疲憊之極。而蒲鮮萬奴領(lǐng)著咸平府路兵馬一萬五千人從韓州回來，一日夜行軍八十里，將士們累固然是累的，但還沒到力竭的份上。
    再者，蒲鮮萬奴和親近下屬們，已經(jīng)知道咸平府城丟了。為了防止將士沿途驚惶逃散，他并不公開這消息，但千戶以上的軍將們早都在做廝殺的準(zhǔn)備。
    在蒲鮮萬奴想來，紇石烈桓端奪城不過一日，城中定不安穩(wěn)。自家驟然領(lǐng)大兵折返，待到城下激勵將士，一鼓而攻，至少有七八成的機(jī)會擊敗紇石烈桓端，奪回城池。只消城池在手，就有卷土重來的機(jī)會。
    只不過他全沒想到，額外來了不速之客。
    咸平城里一兵一卒不動，契丹人耶律留哥，那條原本應(yīng)該被蒙古人死死勒住的狗，居然上來撕咬了！
    過去兩年間，耶律留哥縱橫遼海，一度攻破東京遼陽府，把遼金兩代三百年經(jīng)營的雄城碾作了廢墟，此人的兵力，豈是區(qū)區(qū)紇石烈桓端所能比的？只看戰(zhàn)場情形，耶律留哥一次就投入了將近兩萬人的力量，瞬間就把蒲鮮萬奴所部打到崩了。
    但蒲鮮萬奴并未絕望。
    上萬人規(guī)模的廝殺，又是雙方主帥親臨，分出勝負(fù)容易，想要打殲滅戰(zhàn)，其實(shí)很難。只要主帥的斗志尚在，總有將士愿意追隨主帥鏖戰(zhàn)。蒲鮮萬奴手底下那么多的干兒子干孫子，除掉那些不能廝殺的廢物，也還有許多。
    他們簇?fù)碇氧r萬奴且戰(zhàn)且退，連續(xù)擊破幾次契丹人組織的猛攻，甚至還在戰(zhàn)場上殺傷了耶律留哥的侄兒、猛將耶律安奴。
    待到占據(jù)戰(zhàn)場東北的幾處高地，眾將收攏殘兵，猶有甲士兩千，弓手五百，騎兵百余，堪為一股強(qiáng)大力量。契丹人隨后又兩次攻山，都被擊退。
    稍一歇腳，將士們各自議論，有說要去天橋山，有說要往歸仁縣，也有人特別悲觀的，提議索性棄了咸平府路，往東一口氣回到蒲聶部的故地，也就是曷懶路仆燕水流域去。
    蒲鮮萬奴全沒有理會他們，轉(zhuǎn)而將之盡數(shù)驅(qū)走，一個人在營帳中思忖了許久。
    他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為什么自己素來看不起耶律留哥？
    因?yàn)橐闪舾缈偸菍γ晒湃烁┦滋市淖鲆粭l好狗。
    那么，為什么耶律留哥敢于違背此前木華黎的安排，轉(zhuǎn)而向咸平府的兵馬發(fā)起突襲？
    難道是耶律留哥長出了第二個膽子？
    當(dāng)然不是。一條好狗忽然暴起，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狗的主人，也就是蒙古國左翼萬戶長木華黎允許，甚至命令耶律留哥那樣做。
    這個小心眼的蒙古人！就只因?yàn)榇饲捌氧r萬奴拿著泰州的東北招討司為誘餌，試圖將蒙古軍調(diào)出咸平府路，他就翻臉了！
    他拋棄了此前的計劃，不再支持我蒲鮮萬奴了，甚至有可能，打算消滅我！
    這蠢貨如此行事，是在給成吉思汗添麻煩呢！本來己方建號立國，斷大金一臂，蒙古軍便能從容馳騁于中原，宰割大金的萬里疆域、億兆黎庶。木華黎這廝，卻只盯著東北內(nèi)地的小小利益，因?yàn)橐稽c(diǎn)小事，就把最有力的盟友當(dāng)成了敵人！
    蒙古人真就這么做了，怎么辦？這下，最惡劣的局面成真，想要四面通吃不得，這下變成四面皆敵了！
    蒲鮮萬奴想明白了，于是一時間手腳冰涼，就如兜頭被倒了一桶雪水，他渾身的力氣一下子消失，連站都站不穩(wěn)。
    但他猶不放棄。
    蒲鮮萬奴絕非無能之輩，甚至可以說，他比東北內(nèi)地的絕大部分將帥都要精明，所以才能一度將各部謀劃于掌中。直到現(xiàn)在，他的精明依舊。他人雖憔悴，但此刻做出的決定并沒錯誤。
    蒲鮮萬奴輕咳一聲，遞過一個信匣：“你攜我親筆書信，且去一次，再看情形。”
    蒲速烈勐當(dāng)年落魄時，曾受過蒲鮮萬奴的恩惠。故而哪怕他拋下了義父義子的情分，對蒲鮮萬奴卻真有幾分尊重。
    雖然此刻山下契丹軍圍困重重，想要?dú)⒊銮щy萬難，蒲速烈勐全無一言提起。他拱手搖肘行了撒速之禮，鄭重道：“請宣使放心，我必定將信件送到，為宣使求來援軍。”
    他轉(zhuǎn)過身，撩開帳幕。
    待要大步出外，蒲鮮萬奴在后頭道：“你放心，契丹人只要知道你是去求援的，便不會全力攔阻……他們覺得勝券在握，正指望咸平府里的守軍也出來廝殺呢！”
    蒲速烈勐倒真沒想到這一點(diǎn)。
    他心知蒲鮮萬奴的謀劃之能仍在，當(dāng)下凜然應(y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