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會住在傘里,這個說法我不知道是從哪一朝哪一代開始的,但是清明節(jié)做清明傘的習俗在浙西北卻是流傳已久。總之從小大人就教育我,有幾樣東西在外面撿到了別拿回家,傘就是其中之一。
這是一把黑色的傘,洋布,表面有些破損,那個時候的傘骨遠比現(xiàn)在的要沉,但是那把傘卻是我這一生中拿過最沉的一把。明知道自己手中的傘里有個鬼魂,換做任何人總不會輕松吧。院子里的雪還在下著,到處都是明晃晃的一片白,給這個悲傷的日子添加的是更多的悲傷,我走在雪地里,回頭看著胖子在那扒拉,一具已經(jīng)凍僵的尸體依舊保持著生前的表情。
想著幾天前的上清香,我這位大表舅還在嬉笑,或許他怎么都不會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步了父親的后塵。
我看胖子的動作有些粗魯,今晚的怪事兒已經(jīng)夠多了,怕又讓他整出什么幺蛾子來,便提醒道:“小心著點,別一會兒弄起來了。”
查文斌輕聲低著頭說道:“不會了,魂兒都不在這兒了。”他的聲音很輕,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不知道他為何情緒會變得這么低落,不過他這一次回來,我看到的更多的是他眼神里閃躲的信號,像是在尋找什么,又在逃避什么,話變得比以往更少了。
胖子用胳膊夾起那尸體,我看他弄的也很沉,都說人死了會變得更重,雪夜里,胖子說話的時候喉嚨里往外直沖著白煙:“得了,弄進棺材么?”
“放進去吧,找點柴火來一把燒了。”
我說道:“這樣合適嗎?咱這塊地兒祖祖輩輩可都是土葬的。”
“燒完了再埋吧,過了今晚那就得明天再入土,那時候已經(jīng)晚了,除非你把人叫回來繼續(xù)抬。”
我知道,再把那些嚇走的人找回來是不可能的了,給再多的煙和酒也不行。人么,到了最后關(guān)頭都明白,啥都沒有自己的命重要,到頭來有命拿酒沒命喝的買賣誰也不會做。
農(nóng)村里那會兒都是土灶,柴火這玩意兒家家戶戶都有儲藏,上好的干柴被我們一捆捆的從茅房里遠出來,就著雪搭了個臺子。那棺材就放在柴火堆上,查文斌又進屋找了些煤油撒上,一根火柴劃過,沖天的大火開始燒起,“噼里啪啦”的爆裂聲放佛是他最后再和這片土地告別。
我這大表舅生前都不會預料到自己死后是這樣一副場景,沒有人送葬,沒有人哭喪,甚至連紙都沒有人燒。生前飛揚跋陀,胡攪蠻纏的他死后落得個全尸都沒有的下場,不得不說,人,有時候還真得給自己積點陰德。
大火燒了足足有一個時辰,那一縷縷的黑煙和四處飄散的灰燼早已分不清哪個是通往陰司的道路。最后扒拉出幾根還能辨認的骨頭讓胖子用鋤頭背一一敲碎,再找了他們家院子里的掃把和簸箕把那些殘渣歸攏,我進屋問我那表舅姥姥要了一壇子,過去農(nóng)村用來腌制泡菜的那種壇子把骨頭都給倒了進去。
查文斌去外面挖了一些稀泥,再用箬竹的葉子貼著那壇口,再用稀泥和著一些稻谷殼再次密封,我們這活兒就算是干完了。
我看了時間,十二點差一刻。
“還送上山嘛?”我問道。
查文斌抬頭看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天空說道:“不送了,來不及了,就他們家菜園子里有棵
零級大神http:///19181/松柏,就埋那兒吧。”
最后入土之前,查文斌又給那壇子上貼了一道符,我問他這是什么意思,他說大概就是提醒后人要是挖到了這壇子別打破,這里面裝的是骨灰。
看著那個酸菜壇子,我沒有笑,原本我心里非常鄙視這個人,但是當胖子把它像個垃圾一樣丟進土坑里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他真的很可悲。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時間和過往對于人來說不過是浮云蒼狗,白駒過隙。
回去的路上,我們兩個冒著風雪一路沉默,唯獨胖子一個人不停的嘰歪,我也懶得搭理他。
“文斌。”突然對他喊道。
“嗯?”
“我們?nèi)ッ绹伞!?
“為什么?”他問道。
我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身看著他,看著他那無比憂郁的眼神,我想起了那個人,天真浪漫和美麗精靈的那個人。
“去找她。”
查文斌沒有回答,他只是停頓了一下然后嘴角笑了一笑,再然后他便一個人獨自往前走了。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胖子敲打著我問道:“去美國干啥,你懂美國話?”
“不懂。”我拍著胖子的肩膀道:“我倆都不懂廣東話不一樣混的很好嘛,指不定美國那邊的破爛比小日本和臺灣的更強呢。”
胖子顯得很開心的樣子,大笑道:“哈哈,好小子,咱們的破爛事業(yè)要做到全球了,將來我要做全世界最大的破爛王!毛主席教導我們,美帝國主義不過是紙老虎,讓我們這些生在紅旗下,長在新中國的革命熱血份子殺過太平洋,去席卷他們的破爛吧!我一定要對待他們的破爛就像秋風掃落葉一般,毫不留情,哈哈!”
那個年代去美國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情,不同的教育,不同的信仰,不同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但是那個年代去大洋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