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撐著頭，顯然已經(jīng)疲倦不堪，寬大的暗紫如意云紋袖口遮住了半張面孔，辨不清喜怒。玄燁怕太后傷心過頭，趕緊勸道：“是兒子的錯(cuò)，只是人已無力回天，皇額娘仔細(xì)身子。”
    太后拖著悠長的聲線，緩緩道：“孟知是蒙古來的，把她帶到哀家宮里去休養(yǎng)?！彼龘纹鹕碜?，已疲累之態(tài)盡顯，“皇帝不必自責(zé)。哀家和你皇阿奶都來自蒙古，蒙古的女人，活要不讓須眉，死也要對得起長生天，像她這么沒出息，不配為我黃金家族！”
    旁邊密常在甩著手帕，操著一口嬌軟的嗓音道：“皇上，太后娘娘說得對。您什么好的沒給她，才關(guān)了幾天就受不了了。她不自愛，直接扔出宮去就是，皇上可別氣著，臣妾回去接著唱小調(diào)給您聽?！?
    彼時(shí)人人斂聲靜氣，連皇后身旁的覓瑛也只靜靜站在一旁不敢置喙，密常在這樣潑辣大膽的言語，香艷撩人的聲線與殿里極不相稱，加之近些日子景仁宮日日笙歌，早已惹得六宮側(cè)目，皇后也已耳聞，更見她如此張揚(yáng)，不禁訓(xùn)道：“寶音不是妃嬪，也是皇親，皇親過世，自有太后與皇上決斷，誰許你妄言！”
    太后也登時(shí)不豫：“宮里沒了人，總不是喜事?；实凵磉叺呐司尤贿€想著大興聲樂，簡直毫無心肝！”
    驟然被斥，語黎嚇得一愣，連請罪也忘了，只呆呆站著?；实垡娝绱?，更是惱怒，朝梁九功吩咐道：“把密常在送回景仁宮，往后都不必出現(xiàn)在朕眼前了?！?
    梁九功領(lǐng)了吩咐，趕緊帶人將語黎拉走，語黎早已嚇得花容失色，根本來不及對這天翻地覆的變化有任何反應(yīng)，直至被拖到了鐘粹宮外，才響起了凄厲的告饒聲，太后及皇帝、皇后也懶得去理。
    如此一鬧，殿里更加一片死寂。
    晢瑛見太后和皇帝都面色不善，只得開口勸道：“皇額娘，事已至此，兒臣以為，當(dāng)下應(yīng)將寶音的后事打理妥當(dāng)才是。”
    自戕理應(yīng)誅連九族，寶音自然例外。只是究竟如何料理，皇帝尚未下旨，如今慧貴人是輕易叫不得了，晢瑛只能暫叫寶音閨名，等待皇帝旨意。
    太后卻在一旁沖著覓瑛道：“還是皇后母家教子有方，皇后決斷，溫貴人識禮，都于皇帝有所益。不像剛才那狐媚惑主的，同為新秀，說出的話，卻與溫貴人大相徑庭?！?
    晢瑛一凜，暗暗覷著太后話里話外的深意，分明是欲要讓皇上體面安排慧貴人身后事，卻不好開口，想讓晢瑛出言。她掂量著分量，小心朝玄燁道：“皇上，臣妾掌管六宮，是臣妾有所疏漏，才讓底下的奴才不長心，出了這等大事。新秀乍然去世，是斷斷聲張不得，臣妾以為，悠悠之口起于鐘粹宮，還得先把鐘粹宮的人叫來?！?
    皇帝微微頷首，不多時(shí)，便有宮女?dāng)v扶著纏綿病榻的蘭煜過來，饒是太后從未見過蘭煜，也對眼前這位憔悴不堪，面容枯槁的妃嬪大為訝異，玄燁皺起了軒眉，朝皇后問道：“怎么會(huì)這樣？”
    皇后也甚是意外，道：“回皇上的話，這些日子鐘粹宮都禁著，臣妾只知道戴答應(yīng)怕是要跟著受些委屈，卻不曾想病成這樣，是臣妾失職。”
    蘭煜掛著一臉蒼白的病容，眾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薄如紙片的身體上，她極盡撐起身子，帶著虛弱飄忽的聲音行禮道：“臣妾答應(yīng)戴佳氏，參見皇上，皇太后萬福金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這一連串的話，又引得她氣喘吁吁，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氣，纖云忙替她順著后背。
    太后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這樣的身子，倒也不必懷疑是她動(dòng)了什么邪心?！?
    皇帝一怔，問道：“皇額娘覺得有蹊蹺？”
    太后連連擺手：“有沒有蹊蹺，也先過了這陣子再說，什么動(dòng)靜也不能折騰到外頭去。”
    晢瑛命人為蘭煜看座，又將殿門關(guān)上，吩咐人為她加了披風(fēng)，這才開了口：“戴答應(yīng)，你既然病著，自然也出不去，那么你冷眼瞧著，寶音小主禁足這些日子，過得如何？”
    蘭煜一抬眼皮，正對上皇帝深邃的目光，像有什么扼住喉嚨，喘息不得，蘭煜不知道為何，只有兩次，兩面之緣，皇帝看自己永遠(yuǎn)帶著質(zhì)疑的打量，皇后亦是。
    蘭煜用手帕掩住口鼻，輕咳了一聲：“回皇后娘娘的話，既然是靜思己過，寶音妹妹自然安心在宮里。只是皇恩容情，一應(yīng)供應(yīng)不缺，纖云提起時(shí)也說，奴才們也和往日里一樣盡心的?！彼D了頓，又道，“不過，痛改前非么，總得有悔不當(dāng)初的懊惱時(shí)候。”
    皇后會(huì)心一笑：“既然懊悔，必然添了憂思煩惱，秋涼易受秋老虎侵體，寶音心思郁結(jié)，一時(shí)沒仔細(xì)身子也是有的，是么？”
    蘭煜回道：“這個(gè)自然，臣妾可不也是這樣病倒的？況且寶音妹妹遠(yuǎn)道而來，若說水土不服也不奇怪?！?
    玄燁輕哼一聲，饒有興味地朝蘭煜笑道，“她是懊悔，那你又是因?yàn)槭裁?？?
    蘭煜低下頭，眼底的淚噙得恰到好處，“寶音妹妹入宮以來，常常跟臣妾說起思念蒙古親人，更兼路途遙遠(yuǎn)，怕是終身再難得見。臣妾雖然出身京城，卻何嘗不是殊途同歸，這一來，也觸動(dòng)了思家之情。”
    覓瑛適時(shí)在一旁道：“戴答應(yīng)說得也是人之常情，臣妾們新入宮，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