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堯走到青靈和方山雷面前，唇畔噙著一絲客氣的微笑，“在聊什么？”
    方山雷一向寡言少語、性情沉穩(wěn)，此時(shí)神色微微僵硬，更無心與洛堯寒暄，只淡淡頷首招呼了聲，“百里世子。”
    洛堯的目光移向青靈。
    青靈說：“沒聊什么。我在尋慕辰王兄一同回府，恰好遇到了方山公子，便向他打聽王兄身在何處。”
    話說出了口，又立即懊悔起來。
    她原意是想堵住洛堯的探詢，以免他又口無遮攔地說出些譏諷嘲弄的話來，可現(xiàn)下一回味，倒像是自己畏懼未婚夫的疑心、急于澄清清白似的。
    她心情本就不太好，一瞬間更是覺得憋屈，望向洛堯的視線中不覺多了幾分忿然。
    洛堯卻溫文一笑，“正好我也準(zhǔn)備回府，等我回帳中取幾份文書，便送你回府好了。”
    他笑意溫和、口吻殷切、眼中柔情款款，任是哪個(gè)女子也挑不出指摘之處。
    可青靈偏覺得頭皮發(fā)涼。
    這小子，真會演……
    踟躕間，她猛然瞥見慕辰和息揚(yáng)從操練場的另一頭走了過來，遂忙對洛堯道：“不用了。你慢慢處理文書，我和王兄先回去就好。”
    語畢，匆匆向方山雷道了個(gè)別，疾步朝慕辰走去。
    方山雷偷眼去看洛堯的反應(yīng)。
    換作其他世家子弟，被未婚妻當(dāng)著旁人的面這般拒絕，只怕多多少少會流露出些許尷尬之色。然而洛堯神色泰然自若，唇邊似笑非笑的弧度中、倒像是蘊(yùn)著微微的譏嘲。
    青靈跟慕辰坐進(jìn)了回城的馬車之中。
    她頭抵著車廂壁，目光越過窗簾縫隙、怔怔地望著車外景致。
    慕辰早就意識到青靈心情有異，抬手為她捋了捋額前的亂發(fā)，輕聲問道：“怎么了？早上出門的時(shí)候，你可沒這么沉默。”
    青靈的手指慢慢摩挲著織錦簾邊，幽幽地長出了一口氣，把今日皞帝跟自己說的事講了出來。
    慕辰聽完后，說：“父王行事，從來如此。捧一個(gè)人，并非一定出自喜愛，打壓一個(gè)人，也并非一定出自厭惡。朝炎的疆域越來越廣，他要管理偌大一個(gè)帝國，平衡牽制各方的勢力是必不可缺的手段。你若是因?yàn)檫@一點(diǎn)事就患得患失，以后手中權(quán)力越來越大，稍有起伏便是由天入地，更是難以承受。”
    他自己有過由萬人之上跌落瀕死之境的慘痛經(jīng)歷，如今涅槃歸來，早已將一時(shí)之榮辱看得極淡。
    青靈說：“我并不是難過他把方山濟(jì)也調(diào)了來，我只是……只是覺得，生在這樣的家庭，活得好生無奈。”
    她頓了頓，語氣迷茫地緩緩繼續(xù)道：“今日三姑母的樣子，你也瞧見了。她跟父王，好歹是親兄妹呢。再看看我們跟慕晗，比父王跟姑母更不如。”嘲諷地一笑，“我繼母和親弟弟想殺我，而我如今也想殺了他們，而我父親呢，明明知曉所有的內(nèi)幕，卻什么也沒做，反而利用我的仇恨，讓我搶了親妹妹的情郎。剛才方山雷還提醒了我，我現(xiàn)在，還得尊稱我的殺母仇人一聲‘舅父’。也不知，我母親在九泉之下，會不會覺得痛心……”
    慕辰凝視著青靈，低低喚道：“青靈。”
    他扶著她的肩頭，把她慢慢轉(zhuǎn)向自己，眸光深邃熠然，“你心里的那些苦楚，我都明白。要是你覺得累了，就什么也別管了。你師兄的仇，我會幫你報(bào)。你大可像逾均那樣，在朱雀宮中做個(gè)閑散之人。我也必不會再讓王后傷到你！我一早說過，我根本不想把你卷進(jìn)這些朝權(quán)爭斗里來，更不想……你為了助我奪權(quán)、答應(yīng)跟大澤的聯(lián)姻。”
    青靈無力地彎了彎嘴角。
    若她都能抱怨苦楚，那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生活了幾百年、一度被逼入了絕境的慕辰又該如何？
    說到底，她也不過是一時(shí)氣餒罷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她豈能輕言放棄，將所有重?fù)?dān)推到慕辰一人身上？
    青靈搖了搖頭，“我只是胡亂發(fā)泄一下情緒，不是真覺得自己受了什么委屈。”
    她傾過身，把頭輕輕靠到慕辰的肩膀上。
    “慕辰，有朝一日，你登基為王、坐擁天下，會不會……也像父王對姑母那樣對我？”
    “怎么這么問？”
    “我們終究也是帝王家的兄妹。再說，我覺得你有時(shí)候，跟父王挺像的。”
    慕辰將青靈的手握進(jìn)掌心，沉默了良久，一字一句地鄭重道：“我說過，無論貧富貴賤，此生，你都會是我最珍視的人。”
    傍晚時(shí)分，王府中來了位不速之客。
    念虹戒備地盯著支肘倚著門框的淳于琰，又踮著腳、伸長脖子望了望跟在他身后的兩名女子。
    淳于琰揮出扇柄、輕托念虹的下頜，鳳眼微挑，“小美女，你家帝姬呢？”
    念虹刷地紅了臉，后躍一丈，指著淳于琰，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你，你亂叫什么！”
    正從內(nèi)室聞聲走出來的青靈看到這一幕，頓時(shí)有了天降神兵、一物降一物的激動與感悟，用充滿崇敬的眼光仰視著淳于琰。
    淳于琰向青靈簡單說明了下來意，“有些事想找慕辰當(dāng)面商量。”又喚來身后跟著兩名女子，“你不是讓遜幫你物色幾名侍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