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不安【二更】(2/2)
不能性急,因為很燙。滾開的豆腐,上面又是滾開的油,吃急了會燙壞舌頭。我的家鄉(xiāng)人喜歡吃燙的東西,語云:“一燙抵三鮮。”鄉(xiāng)下人家來了客,大都做一個汪豆腐應急。周巷汪豆腐很有名。我沒有到過周巷,周巷汪豆腐好,我想無非是蝦子多,油多。近年高郵新出一道名菜:雪花豆腐,用鹽,不用醬油。我想給家鄉(xiāng)的廚師出個主意:加入蟹白(雄蟹白的油即蟹的精子),這樣雪花豆腐就更名貴了。
不知道為什么,北京的老豆腐現(xiàn)在見不著了,過去賣老豆腐的攤子是很多的。老豆腐其實并不老,老,也許是和豆腐腦相對而言。老豆腐的佐料很簡單:芝麻醬、腌韭菜末。愛吃辣的澆一勺青椒糊。坐在街邊攤頭的矮腳長凳上,要一碗老豆腐,就半斤旋烙的大餅,夾一個薄脆,是一頓好飯。
四川的豆花是很妙的東西,我和幾個作家到四川旅游,在樂山吃飯。幾位作家都去了大館子,我和林斤瀾鉆進一家只有穿草鞋的鄉(xiāng)下人光顧的小店,一人要了一碗豆花。豆花只是一碗白湯,啥都沒有。豆花用筷子夾出來,蘸“味碟”里的作料吃。味碟里主要是豆瓣。我和斤瀾各吃了一碗熱騰騰的白米飯,很美。豆花湯里或加切碎的青菜,則為“菜豆花”。北京的豆花莊的豆花乃以雞湯煨成,過于講究,不如鄉(xiāng)壩頭的豆花存其本味。
北京的豆腐腦過去澆羊肉口蘑渣熬成的鹵。羊肉是好羊肉,口蘑渣是碎黑片蘑,還要加一勺蒜泥水。現(xiàn)在的鹵,羊肉極少,不放口蘑,只是一鍋稠糊糊的醬油黏汁而已。即便是過去澆鹵的豆腐腦,我覺得也不如我們家鄉(xiāng)的豆腐腦。我們那里的豆腐腦溫在紫銅扁缽的鍋里,用紫銅平勺盛在碗里,加秋油、滴醋、一點點麻油,小蝦米、榨菜末、芹菜(藥芹即水芹菜)末。清清爽爽,而多滋味。
中國豆腐的做法多矣,不勝記載。四川作家高纓請我們在樂山的山上吃過一次豆腐宴,豆腐十好幾樣,風味各別,不相雷同。特別是豆腐的質(zhì)量極好。掌勺的老師傅從磨豆腐到烹制,都是親自為之,絕不假手旁人。這一頓豆腐宴可稱寰中一絕!
豆腐干南北皆有。北京的豆腐干比較有特點的是熏干。熏干切長片拌芹菜,很好。熏干的煙熏味和芹菜的芹菜香相得益彰。花干、蘇州干是從南邊傳過來的,北京原先沒有。北京的蘇州干只是用味精取鮮,蘇州的小豆腐干是用醬油、糖、冬菇湯煮出后晾得半干的,味長而耐嚼。從蘇州上車,買兩包小豆腐干,可以一直嚼到鄭州。香干亦稱茶干。我在《茶干》中有較細的描述:
……豆腐出凈渣,裝在一個小蒲包里,包口扎緊,入鍋,碼好,投料,加上好香油,上面用石頭壓實,文火煨煮,要煮很長時間。煮得了,再一塊一塊從蒲包里倒出來,這種茶干是圓形的,周圍較厚、中間較薄,周身有蒲包壓出來的細紋,……這種茶干外皮是深紫色的,掰了,里面是淺褐色的。很結實,嚼起來很有咬勁,越嚼越香,是佐茶的妙品,所以,叫做“茶干”。
茶干原出界首鎮(zhèn),故稱“界首茶干”。據(jù)說乾隆南巡,過界首,曾經(jīng)品嘗過。
干絲是淮揚名菜。大方豆腐干,快刀橫披為片,刀工好的師傅一塊豆腐干能片十六片;再立刀切為細絲。這種豆腐干是特制的,極堅致,切絲不斷,又綿軟,易吸湯汁。舊本只有拌干絲。干絲入開水略煮,撈出后裝高足淺碗,澆麻油醬醋。青蒜切寸段,略焯,五香花生米搓去皮,同拌,尤妙。煮干絲的興起也就是五六十年的事。干絲母雞湯煮,加開陽(大蝦米),火腿絲。我很留戀拌干絲,因為味道清爽,現(xiàn)在只能吃到煮干絲了。干絲本不是“菜”,只是吃包子燒麥的茶館里,在上點心之前喝茶時的閑食。現(xiàn)在則是全國各地淮揚菜系的飯館里都預備了。我在北京常做煮干絲,成了我們家的保留節(jié)目。北京很少遇到大白豆腐干,只能用豆腐片或百頁切絲代替。口感稍差,味道卻不遜色,因為我的煮干絲里下了干貝。煮干絲沒有什么訣竅,什么鮮東西都可往里擱。干絲上桌前要放細切的姜絲,要嫩姜。
臭豆腐是中國人的一大發(fā)明。我在上海、武漢都吃過。長沙火宮殿的臭豆腐毛澤東年輕時常去吃。后來回長沙,又特意去吃了一次,說了一句話:“火宮殿的臭豆腐還是好吃。”這就成了“最高指示”,寫在照壁上。火宮殿的臭豆腐遂成全國第一。油炸臭豆腐干,宜放辣椒醬、青蒜。南京夫子廟的臭豆腐干是小方塊,用竹簽像冰糖葫蘆似的串起來賣,一串八塊。昆明的臭豆腐不用油炸,在炭火盆上擱一個鐵篦子,臭豆腐干放在上面烤焦,別有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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