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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我家剛剛從s市管轄區(qū)內(nèi)的一個郊區(qū)小鎮(zhèn)搬到了s市里來。那時候暑假還沒有開學(xué)，我爸媽帶著我和小畫來到這里玩，我們還在這棵大榕樹下合了影。當(dāng)時我爸說，他這一輩子最遺憾的事情就是當(dāng)初初中畢業(yè)后因為家里太窮放棄了升學(xué)，沒有讀高中，希望我們兄妹兩以后都能來s一中讀書，算是了了他當(dāng)年的愿望……”刑風(fēng)緩緩說道。
    小店里很熱，沒有空調(diào)，只有墻壁上掛著兩臺老式的電風(fēng)扇在呼呼地吹著，豆大的汗珠從我們的臉上滑落下來，老板端來了一盤盤熱氣騰騰的菜，因為刑風(fēng)說了，讓老板把他會做的每一道拿手菜通通都做出來。
    刑風(fēng)要了酒，他不讓我喝，我感覺到他話語里濃濃的情緒，我一定要喝。于是，他依我了。小店里沒有什么名貴的好酒，老板特地去超市里搬了兩箱青島啤酒放在地上，讓我們喝多少自己取。
    刑風(fēng)直接開了兩瓶，遞了一瓶給我，對我說：“也好，這可能是你入學(xué)之前，最后一晚上自由的成人時光了。”
    “哥，那我們一醉方休如何？”我說。
    “你喝一瓶，剩下的我喝，我們主要說說話。”他勸阻道，我于是聽話地放下了酒瓶，他又繼續(xù)往下說下去：“那一天我們一家人特別的幸福，父母奮斗了那么多年終于在市區(qū)買了一套兩居室的二手房，雖然為此欠下了一些債務(wù)，但是我們終于如愿以償?shù)爻蔀榱顺抢锶恕Ｄ鞘怯∠笾形覀兗业谝淮蜗吗^子，當(dāng)時也是經(jīng)過這家店，那時候這家店看上去沒有這么古老，招牌都是嶄新的，在這一帶的口碑挺好，我記得我們來的時候根本沒有位置，老板還特地擺了張桌子放在榕樹下，讓我們一家四口坐在那里吃飯。那一天我們?nèi)胰颂貏e激動，父親特地點了六個菜，一家人坐在榕樹下邊吹著晚風(fēng)邊享受著美食，父親還特地要了一瓶女兒紅。那是我記憶里，我們家最幸福的時刻。”
    我托腮凝視著刑風(fēng)，認(rèn)真地聽他講述著那些被塵封的歲月，他突然高聲問老板：“老板，你這兒有沒有女兒紅？麻煩你能不能去給我買一瓶女兒紅過來？”
    “有有有，你等著，我讓我老婆去給你打來，我們這附近就有酒坊，專門釀造我們當(dāng)?shù)氐母魃谰疲兜捞貏e正宗。”老板的兩鬢已經(jīng)微微發(fā)白，他拿著脖子上的白色毛巾擦了把臉上的汗，憨厚地笑著說道。
    “當(dāng)年他也是這樣回答我爸的，”刑風(fēng)笑了起來，開心地和老板寒暄兩句之后，又對我說：“我爸饞酒，但是他是貨車司機，一般不能喝酒。那天實在是太開心了，他一定要喝，我媽就答應(yīng)了。對了，我爸媽感情特別好，他們常年一起開車跑長途，我媽特別能吃苦，跟著我爸風(fēng)里來雨里去從沒有怨言。”
    “我猜你媽媽一定很漂亮。”我說。
    “是啊，媽媽很漂亮，像年輕時候的周慧敏。”他回憶起媽媽的樣子，臉上的表情立馬柔軟了許多。
    “那天也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喝酒，我爸爸讓我喝了小半杯，就這么小的酒盅，我喝一口，臉就紅到了脖子……”刑風(fēng)滋滋有味地回憶著，他笑，我便跟著笑。
    老板娘很快打來了酒，一個用紅綢包裹著的瓷瓶，一打開，酒的芳香就透了出來。老板娘拿來了酒盅，他給我也倒了小半杯，又說：“今天真的很開心。這么多年了，我以為我有生之年再也不會回到這里來了。沒想到……來，妹妹，哥敬你一杯。”
    我陪著他喝了一杯，女兒紅是s市的著名黃酒，傳說是女兒在出生時埋下的酒，結(jié)婚時挖出來就變成了女兒紅。我小嘗了一口，味道十分甘醇。
    “那天妹妹也吵著要喝，可是她年紀(jì)太小了，我媽為了哄她，只能買瓶可樂給她倒在酒盅里，哈哈，就這樣她還學(xué)著我們的樣子喝得津津有味。”刑風(fēng)說完，笑得有些手舞足蹈。
    我腦海里不禁勾勒出那樣的畫面，一家四口其樂融融，那該是多么令人開懷的一刻，也難怪時隔多年之后，刑風(fēng)還是連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記得那么清楚。
    我一直附和著笑，陪他喝酒，卻不敢輕易打斷他的回憶，更怕自己問出什么突兀的問題引起他的悲傷。我明白這些曾經(jīng)的歡樂有多令人難忘，后來的悲痛就有多令人肝腸寸斷。
    “只是一切……都停留在那天了。”刑風(fēng)臉上剛才還怒放的笑容一下凝固，整張臉?biāo)查g變得悲戚，“那天之后，父親就帶著母親出車了，臨走時給我們買了大量的食物在家，我那時候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做飯，我放了暑假，可以在家照顧妹妹。不出意外的話，那年下半年我就讀初三了，以我的成績，考上一中是沒有問題的，誰知道……”
    他猛地喝了一大口酒，隨后停頓了許久，這才說：“整整過了一個星期，爸媽都沒有回來，那幾天妹妹總哭，大半夜經(jīng)常做噩夢夢醒，我們心里都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后來有一天，門被人敲響了，我一開門，是警察。”
    刑風(fēng)說到這里，眼里閃出了淚花，他再度大口喝了一口女兒紅，抑制住自己的情緒，然后說：“警察帶來了爸媽的噩耗，我所有的夢想也隨之終結(jié)，還有所有的快樂。從那以后，我就很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