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茶盞緩緩擱下，卻不同于奉茶宮女即刻退身一旁，而是繼續立在御桌邊，看著煜傾筆走如游龍。
    “咳咳，你且放著就行。”煜傾頭也沒抬一下，繼續專注于桌案上的奏折，直到他發覺出了什么異樣，往我所在的方向抬起頭，“婉蓮？”
    伴隨著吃驚的一呼，他執筆的手一松，朱筆“啪”地一聲直墜而下，在奏折上烙出一團紅印。覆蓋了原本的文字。
    “婉蓮，真的是你么？”煜傾看我的目光有些恍惚，低頭狠拍了兩下自己的前額，這才慢慢伸過手來，欲撫我還停留在茶盞底端的手。
    我卻順勢很自然地一收手，有意讓他撲了個空，他為緩解尷尬，恰如我所料般轉手端起了茶盞，揭開盞蓋淺飲了一口，瞬間全身一震，轉過頭來驚異地看著我。
    那茶盞中泡的并非一般的茶葉，而是新鮮的蓮花瓣。
    我溫然笑道：“還記得臣妾初為蓮妃的那一年么，皇上為臣妾準備了全蓮宴，用的就是這道茶，只可惜時間有限，沒法等夠三天三夜讓蓮花的香氣徹底入味，于是只得將蓮花瓣搗碎入茶，不知這味道可還似當年？”煜傾低頭看著茶盞中漂浮的碎花瓣，久久未語，我又取出了食盒，“想來皇上熬夜批奏折到這么晚也餓了，臣妾還為皇上準備了些吃食，就是不知合不合皇上的口味。”
    酥炸蓮花瓣，燕窩枸杞荷葉粥，蓮子茯苓糕，珍珠藕丸，冰糖蓮子雪耳羹……望著擺了一桌的吃食，我這才發覺，曾經的記憶是那么多，那么深，也那么重。
    因為深重，所以疼痛。
    我隱約感到眼眶微濕，不由眨了眨眼，一滴淚瞬間滾落了下來，我不知道這滴淚是否暈花了我的妝，我只知道就在這滴淚即將滑落之際，一雙手撫上了我的臉頰，熟悉的溫熱熟悉的力度，唯有掌心微微粗糙的薄繭，無言中記錄下了時光流逝的滄桑。
    “你怎么哭了？”煜傾溫柔的聲音入耳，熟悉如天籟，一如倒映入我眸子里的面龐，仍同當年那般玉容皎皎。
    如果是在過去，我肯定會在下一個瞬間毫不猶豫地投入他的懷抱，然而此時的我只是微微地一怔，偏過了頭去，躲過了他即將要落在我額頭上的一個吻，淺淺微笑：“臣妾為皇上準備了那么多吃食，皇上連筷子都還沒動一下呢！”
    “對，對！我們吃菜，吃菜！”煜傾微有尷尬地笑了笑，低頭拿起筷子夾了幾個菜放入口中，每吃一個菜都要閉目嚼好久，遲遲不舍得咽下。
    心中的石頭算是落了地，我輕聲喚他問：“皇上，不知臣妾仿制的這幾道菜，是否與當年的味道一樣？”
    “婉蓮你果然是好手藝，就只一次，竟能將色香味都把握得一絲不差！”煜傾放下筷子，卻是一嘆，“婉蓮，其實……你從心底里還是沒有真正原諒我吧！”
    我心頭一跳，慌忙答：“臣妾不……”
    “你根本沒有必要否認。”煜傾的聲音帶著些喑啞，帶著些頹喪，帶著些蒼然：“正如你總是以‘臣妾’自稱，正如你喚我時一直都是‘皇上’，而不是‘煜傾’，更不是‘郎君’，你終究還是對我有怨……”
    “臣妾……”在他的這一番話下，我徹底地失語了。
    我承認我仍在怨他，恨他，與他和解完全是權衡利弊得失后的形勢所驅，可是，方才那一瞬我不自禁流下的淚，又是因為什么呢？
    之后二人都沉默了好一陣，最終只聽煜傾沙啞道：“再給我一些時間好嗎，就算我此生已永遠無可融解你內心的堅冰，但至少我還有機會讓它融化得多一點，哪怕只有一點點都好。”
    風微動，燭光搖曳。
    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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