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好奇那錦盒中是何物，韻煙已接過錦盒緩緩打開，竟見是一支碧玉簪子，簪子的中間有一處斷痕，被用銀絲纏繞出花紋固定。我望著那玉簪，只覺得好似分外熟悉。
    韻煙小心地將玉簪取出，反復摩挲著斷痕處的銀絲花紋：“你知道的吧，十一年了。”
    “十一年？”我的情緒被韻煙帶起，既感慨，又唏噓，“那是我們初進宮的那一年吧！”
    “是啊，不過不止我們，還有他。”
    韻煙的話讓我一愣：“她？姐姐說的是瑤妹妹嗎？”
    “不。是他！”韻煙輕輕搖頭，微咳了陣，忽將目光放空，空闊的眸子映出的全是經年的往事，“原以為只是陌路相逢，卻不想竟連番陰差陽錯……妹妹，說實話，有時候我真羨慕你，也嫉妒你。”
    我心下大震，遲疑地試探著問：“姐姐指的他，可是皇上？”
    韻煙卻未明確回答，依然只撫著簪子，淡淡而笑：“不過都沒關系了，就當是留一個念想也好……本來對于愛情，我是一個已經心死了的人，卻不想，他，也只有他……”韻煙竟落淚了，雖然只是極小的一滴，從眼角滑落，與臉上的汗珠融合在一起。
    我心顫動，不禁追問：“既然如此，為何從未聽姐姐說出來？如果姐姐說出來，我想皇上……”
    “罷了。”韻煙的語氣仿佛永遠都是這樣淡，一如她的笑容永遠都是這樣淡然，“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是無類……然而眾生有情，難舍親情愛情，一念執著，彌足深陷……”
    我聞言垂眸：“姐姐的話總是如此精深，讓婉蓮自嘆弗如。”
    “只是若世間之人都能看得如此明透，那佛家又何必言道，人生有八苦？”韻煙的嘴角努力微彎著，卻終抵不過一陣猛咳，松手又是一帕鮮血，看得我心疼，“婆娑世界，靡麗繁華，一切莫非是苦，誰都無可逃脫……”
    至此二人又是好一會沉默，只聽得屋外依舊風雪肆虐，屋內的炭火卻在不知不覺中燃盡了，僅留一息虛渺的余溫。
    這時忽聽韻煙輕語道：“我有些累了，妹妹能扶我躺會嗎？”
    我依言取走韻煙身后的軟枕，扶她躺下后又壓好被角：“姐姐好好休息吧，婉蓮改日再來。”
    正欲起身離去，卻忽地被韻煙抓住了一角衣袖，微微氣喘：“妹妹能再陪陪我么？”
    于是我又握住韻煙伸出的手，坐回她床榻旁。
    我越想越覺心底塞然，忍不住再次追問：“難道姐姐此生，就當真不感到一絲一毫的遺憾嗎？”
    韻煙閉目默然了一陣，才又緩緩睜開眼，面上仍然笑著，聲音里卻多了些慨然：“塵世間癡嗔怨念，我確實曾自以為是個檻外人，自勉蹈于紅塵之外，沒想到最終亦未能逃過世俗塵埃的紛擾，說來也真是可笑呢……”
    原來說到底終只嘆，紅塵滾滾，情愛糾纏，云空未必空。
    至此，我無言，韻煙也再無語。
    不知是過了多久，我突然感覺到韻煙的手開始變得愈加綿軟冰涼，怎么搓都搓不熱，心下大驚，忙一探她鼻息，直接一個惶然跌坐在旁。
    燈燭滅了，碳盆冷了，天光亮了，屋外的風雪也不知在何時停了。
    朝霞透過窗紙映進來，恰好投在了韻煙枕邊的碧玉簪上，薄暖薄暖的光，仿若天際降臨的圣輝。旁側的博山爐裊繞盡最后一縷青煙，那樣清淡的一絲煙氣，攜著若有還似無的淺香，彌散進紛紛塵埃里，再無處尋覓。
    推開華寧宮的大門，放眼皆是一片雪白，從樹梢，到屋宇，到大地。
    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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