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浮生，半世浮萍，到底是姻緣錯落。當他歸來，再一次站在我的面前，一切已是物是人非。我已飛上枝頭，凌駕六宮之上，成了他的母妃。
    我心知已是再也避不過了，深深吸進一口氣，抬起頭來迎上他如炬的目光。他眼底的光芒在與我相對之中一點一點地消散，漸次沉寂下去，如無邊的夜色鋪天蓋地地覆滅了世間所有的光亮，天空中黑云密布，連最后那一點清冷的月光亦被隱匿了去。
    他的面色烏沉如墨，良久才雙手抱拳躬身，一字一頓行禮如儀道：“兒臣參見母妃，母妃萬安。”
    雖然心里早有準備，但如今切切實實聽見他親口喚出“母妃”二字的時候，心下仍是一陣扯痛。他的話語如同王母娘娘那一枚隔空劃過的金簪，天上之水傾瀉而下，將我們生生阻隔在浩蕩河水的兩端。沒有纖云弄巧，更不得飛星傳恨，唯有銀漢迢迢，從此相望難相聚。何況牛郎織女還能等到鵲橋橫渡銀河，在每年七夕相會，傾訴如許相思，可我們呢？已再無相會之時了，又何談朝朝暮暮？哪怕我只是想再一次擁抱他，也做不到了。
    我極力抑制住全身的顫抖和鼻尖的酸楚，那一個個字就像是從牙尖擠出來的，怎么也湊不完整：“王……王爺不必多禮。”
    然后又是沉寂，他沒有再說話，我亦只是默不作聲。不過片刻，我已覺得像是有一世的漫長。窗扉之外有細細的風吹過，拂落枝頭簇擁著的繁花，花雨簌簌，一片接著一片花瓣翩飛墜下，綿軟地跌落進草叢里。今年的花，竟是落得這樣早，還未來得及盛放，已見殘紅飄零。
    “喝，這貴妃妹妹又是怎么了？二王爺丟了魂也就罷了，貴妃妹妹的魂怎么也跟著跑到九霄云外去了？”淇貴嬪的聲音在寂無人語的大殿里乍然響起，將我渙散的神思喚回。
    我忙一正神色，裝作無心抽出袖間的帕子拭一拭額頭，笑道：“這天氣一熱人也跟著倦怠起來了，這人一倦怠，竟連神思也是難以集聚。”
    淇貴嬪笑道：“如此說來，妹妹也太嬌貴了。若是送來鳳儀宮的冰雕都難以解去盛夏的暑氣，還有誰的宮里可以陰涼如斯？”
    不知是誰聽罷淇貴嬪的話“噗嗤”笑出了聲來。淇貴嬪聞聲轉頭看向不遠處一位身著古煙紋碧霞羅衣，上梳逐星朝月髻的宮嬪，問道：“雅妹妹笑什么？”
    “照臣妾看來，貴妃妹妹不是丟了魂，而是害羞罷。”雅修華用帕子捂著嘴低笑道，“無緣無故多了這么一個兒子，還要大自己好多歲，所以貴妃妹妹才一時沒緩過神來罷了。”說話間還不住對淇貴嬪使眼色。
    淇貴嬪似是神思一轉，跟著點點頭笑道：“妹妹這話倒是在理，聽妹妹這一說，我倒是突然想起當年初入宮時的場景來了。時隔數年的場景今兒居然在貴妃妹妹這重現，還真怪有意趣的。”然后有意開了別的話題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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