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疑惑接過，那紙張與前一張一般泛黃，字跡也出自同一人，卻仿佛與那年顧星朗、慕容峋收到的不同。
    “當(dāng)時(shí)告訴過二位陛下，所贈乃是弟子們的手抄。方才給殿下的，卻是貧僧的師父親筆。這張亦然。”
    “怎好——”
    “師父圓寂前其實(shí)有兩道偈語，這一道，只一張，吩咐貧僧，來日贈與最后一位觀蓮的施主。”
    阮雪音想了想，“并無不敬之意。但當(dāng)年雪音觀蓮畢，大師并沒有及時(shí)相贈。”
    “阿彌陀佛。師父有言，得是那位施主只身再來之日。”
    就像未卜先知的天神。阮雪音暗暗想，低頭看那幾句話：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zhí)象而求，咫尺千里。問余何適，廓爾亡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求教大師。”并非完全讀不懂，但阮雪音想聽高僧親解。
    住持微笑，“與殿下的日升月落自有時(shí)，近似。”
    阮雪音確定顧星朗對大師說了許多，可能就是去秋。
    一想到他或許口無遮攔露了相思意，在寺廟之內(nèi)、高僧面前，她便有些臉熱。
    “一來一回，兩度過蓬溪山而不入，山腳停駐一日夜而已。”住持再道，“陛下也是執(zhí)念之人啊。”
    出寺下山，黃昏未至，卻一路不遇香客。是因她來，專程閉了門吧。
    朝朝拉開車窗，深吸幾口早春馥郁，然后再舍不得關(guān)窗，趴著邊賞邊評，一會兒指這叢紫珠好看，一會兒又說那只百靈在唱歌，偶瞥得一棵古桃樹，嫣粉半開的花朵綴了滿枝。
    “娘親我們?nèi)デ魄疲≡僬垡恢B(yǎng)、帶回家好不好？”
    蓬溪山倒是沒有桃花的。
    而那兩道偈語還在袖中，沉甸甸，阮雪音想起唯獨(dú)給她的那道，最后一句寫著：
    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好。”她答。
    這一年的春，格外長。
    萬物如常生長，那蓬勃的時(shí)限卻像被不知名的力量悄悄拉伸了，以至于盛夏不熱、秋來不涼，連著三季都只如一季，只如春日。
    以至于冬天來得非常突然。
    剛?cè)胧辉拢畾獗阆砹苏麄€(gè)霽都。挽瀾殿里的結(jié)香破天荒打了花苞，然后在兩日之內(nèi)開了滿枝。
    －從來沒這么早開過吧？
    宮人問滌硯。
    －從來沒這么早開過吧？
    滌硯又問棠梨。
    “從來沒有。”棠梨站在廊下看，眸色深深，“這花也算成精了。
    顧星朗始終維持著打花結(jié)的習(xí)慣，當(dāng)天夜里便坐在地上認(rèn)認(rèn)真真弄。夜涼如水，月光潑灑，他的臉已不是少年模樣，白衣翩翩卻真十幾載未曾變過。
    宮人們也有新有舊，皆默默立四下，靜看鵝黃小花的枝條被君上精心挽成兩個(gè)花結(jié)，與景弘九年的幾乎一樣。
    然后他退開些許評估，露出滿意神色。滌硯便在這時(shí)呈上密報(bào)，內(nèi)容是皇后與公主近來都沒有下山。
    他腦中過一遍接下來半月要完成的事，頗覺心安，回寢殿洗漱，合衣躺下，很快睡著了。
    并非多夢之人，除了每年結(jié)香盛開時(shí)。
    此夜亦不例外。
    夢里熙熙攘攘，他大致環(huán)顧，知是鎖寧；沿河而走，便在千萬人中看見了浮橋上的阮雪音。
    十歲吧，與競庭歌、阮仲合繪的那幅肖像一模一樣。卻未著盛裝、未施粉黛，素凈的湖色布裙，雙手抓著搖晃的橋索，在看粼粼的河面。
    鎖寧倒是難見這般艷陽天。
    他不知自己幾歲，對著河水照影，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成年。于是朝她走去，踩過浮橋站到她身邊，好一陣才被她察覺。
    小少女一臉警惕，抓著橋索退后一步，人隨著本就晃蕩的浮橋晃得更厲害。
    顧星朗不急說話，等她開口；她偏不開口，一大一小一高一矮莫名其妙在往來的人潮中對峙。
    十歲已這樣沉得住氣了啊。顧星朗心中好笑，道：“你在這里做什么？”
    小少女盯著他，似在思考此人搭訕的動(dòng)機(jī)，片刻答：“看水。”
    顧星朗心想真可愛啊，不禁笑意盈然，半躬身，“可以和你一起看么？”
    “不可以。”
    “為何？”
    “我不認(rèn)識你。而且，”分明開始慌了，面上卻十足淡定，“我該回家了。”她稍頓，仿佛接下來幾個(gè)字燙嘴，終是道：
    “爹娘就在那頭等我。”
    她虛指岸邊某處。
    當(dāng)然是假的。顧星朗只覺心疼，強(qiáng)按住想抱抱她的沖動(dòng)，道：“那你去吧。”
    小少女立時(shí)挪步。
    “小雪。”
    淺淡的橙花香因她經(jīng)過身邊分明地傳來，他沒忍住。
    小少女轉(zhuǎn)頭，一臉震驚。
    “你要去霽都。過幾年就去，有人在那邊等你。”
    少女遲疑，“誰？”
    “他會一直等你。你若一直不去，他就會來找你。你會去的吧？”
    少女清滟的眸中滿是困惑，半晌，很輕地點(diǎn)點(diǎn)頭，不像答應(yīng)，更似糊弄。
    “到時(shí)見。”顧星朗溫柔道。
    到時(shí)見。
    這話音亦出現(xiàn)在當(dāng)夜山中阮雪音的夢里。似乎是他的，又似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