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三章 一眼此生(1/3)
這刻之前競庭歌一直以為,慕容峋此番沖奔,舉的是一腔孤勇,憑的是兵法常技。
她幾乎忘了在霍衍回來之前,他日日早起晚睡,而這段時日的局面,實在沒有那么多事務(wù)需要他處理。
所以是籌謀在前,更在上官宴排今夜局之前么?
所以才非要沖回沉香臺拿九霄環(huán)佩,才在此刻,展琴撥音。
他一直記得和她關(guān)于琴令千軍的舊時約,甚至在霍啟身死之后,兩人并坐龍榻上,還提過一嘴。
琴令千軍,方才已經(jīng)用過了吧。
這會兒又彈琴,是要做什么?
雷雨來得快,來得急,停得也快也急,片刻功夫,眼前又清明了些,上官宴的臉越發(fā)可辨。
他沒答慕容峋這句問,慕容峋便自顧自開始抹弦。
琴音淙淙如流水,響在雷火焚世又經(jīng)暴雨沖刷的天地間,分明就是慕容峋自譜的那支曲。
被刻意彈得緩,也就像另一支曲,唯其中殺伐意,有增無減。
競庭歌忍不住四下里瞧,城外這片地勢平坦開闊,毫無遮蔽處可供埋伏——且就算能伏,人數(shù)還能超過霍衍麾下七萬?
上官宴聽了小半段曲,開始搖扇子,“陛下給個話吧。將士們自南境戰(zhàn)場日夜兼程,都累了,無心聽曲,只想快些結(jié)束這紛亂。此刻接受,條件還同先前一樣,仍是不接受,也好速戰(zhàn)速決。”
速戰(zhàn)速決四字,意思已很明確,七萬大軍對陣一人,只用出動前三排弓箭手,或者五排——足以萬箭穿心。
“卿還未評,朕這九霄環(huán)佩何如。”慕容峋卻似沒聽見,不疾不徐,難得見雅意。
他在拖延時間。不知為何上官宴陡生此念,眉心微蹙,看了霍衍一眼。
城門之后,城里的聲勢非常浩大。
最大的不是兵戈聲,而是腳步聲。
似乎有千軍萬馬并沒在殺敵,而只是趕路,正沒命地朝城外沖來。
北軍,不守皇宮么?上官宴復(fù)揚眸眺,驀然反應(yīng)慕容峋的策略大概是,直接放棄皇宮,而讓北軍全部人馬出城對戰(zhàn)。
偏阿妧受自己叮囑,會讓姜辭不必耽于殺戮,帶著南軍攻入昭輝門為最緊要。
所以此刻城內(nèi)的南北軍,不會相互拼殺,只會為各自的最高目標(biāo)而分別往北往南沖。
慕容峋的人馬會最大限度被保存。
他不能等到那一刻。
“君上不會改主意了。動手吧。殺一人,止千軍操戈。”
霍衍既知父兄皆亡。
忠義仁孝早已混沌成不能被辨析的灰色,又兼國戰(zhàn)有月,他真覺疲憊不堪。
也就不再動腦,無甚糾結(jié),輕輕揚手,幾百锃亮的箭鏃齊指向百步內(nèi)的颯露紫。
慕容峋琴音驟變,極尖利直破入仍未散去的云層。競庭歌沒由來聽見很細(xì)微的響動,在對方戰(zhàn)陣之外的某幾處,像是更大的包圍圈,又不像有很多人。
哪來的很多人,北軍都在身后。而他若當(dāng)真藏兵城外,霍衍一路自赤練坡來,會全無察覺?
是早先他說派出的那些刺客?
千軍萬馬前,寥寥幾名哪怕頂尖高手又有何用?且上官宴浮沉江湖二十載,身邊也有頂尖高手,此刻恐怕就在戰(zhàn)陣中。
箭鏃的銀光與琴音的尖亮在虛空中交匯。
總覺得琴音正號令的是另一件事,與繃緊的弓弦一樣已經(jīng)蓄滿了勢,一旦發(fā)出,覆水難收。
“且慢!”她終于受不住來自各種猜測與心懸兩方的煎熬,使盡氣力放聲。
本就虛弱,又淋雨沖奔,這一聲聽著真是凄然。
慕容峋下意識頓住手。
上官宴亦脫口“先別放箭”。
因為競庭歌已經(jīng)翻身下馬往這頭來。
“你給我回來!競庭歌!”慕容峋暴喝。
“臣還有話同上官公子商榷!請君上容臣盞茶之機(jī)!”競庭歌揚聲答,不停步不回頭。
此刻談判,究竟是為誰拖延,繼續(xù)拖延,又對誰有利呢?沒人想得明白,連競庭歌都沒想明白,十月初三她就滿二十五歲了,二十五年來頭一遭,她做了一個無關(guān)大局只關(guān)一人性命的,非常不高明的決定。
這個人可能是上官宴,也可能是慕容峋,而她雖然只想其中一人贏,卻不想他們?nèi)魏我蝗怂馈?
她想要慕容峋贏。
她不想上官宴死。
很久以前在麓州,她心內(nèi)許諾來日若起變數(shù),定要保他性命。【1】
因他那期間無微不至照料,為她墊腳、替她蓋被、給她扇涼、夜夜唱歌。
這念頭在當(dāng)時只為報恩,放在此刻,卻說不清了。
她對上官宴,早就說不清了。
倒也永遠(yuǎn)不必說清。“你要輸?shù)摹兹f人的性命,我大蔚的國力,不能這么犧牲損耗。放棄吧。他會給你活路。”真走到跟前了,只字不提是為一人,抬出的是萬千條命和家國。
上官宴高坐在馬上,垂眸看她,“你從哪里瞧出來,我要輸。”
“聽見琴音了么。”競庭歌輕聲問。
“聽見了。虛張聲勢。你此刻過來,也是幫他拖延時間。”分明知道,他還是下令先不要放箭。
怕的是誤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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