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一章 蝶過滄海(1/3)
血紅的落日跌入群山背后,留一片寞寞火光,很快亦逝,將白晝托付給黑夜。
顧星朗身上水汽蒸騰掉許多,額上發絲已見干燥,人卻是再次陷入死寂,叫周遭所有人心提在嗓子眼,久久落不下去。
只那些村民,跪在河畔十分平和,似乎那失而復得的紅日和紅日消失后的辰光也是某種儀式的一部分,叫他們繼續維持姿勢,虔誠祝禱。
“我累了。”
寂靜中顧星朗回頭,對阮雪音道。
有些脫力,有些委屈,像丈夫對妻子訴苦,又像孩子對娘親撒嬌。
阮雪音便挨過去扶他,“回家睡覺。你今晚會發熱。”
連月奔命,死里逃生,血河中浸泡,濕漉漉上岸一坐小半個時辰,然后身心都備受威脅和煎熬,若只是發熱,倒算好了。
君上以這樣一句話結束這樣的一日,遠處的人聽不見,近旁的顧星磊和紀晚苓卻字字分明,錯愕無比。
更錯愕的是,阮雪音也不再勸,只字不再提,就這么順著他說,要帶人回去休息了。
兩人都一時想開口,一時又覺不開口才明智,眼見皇后扶著君上漸行漸遠。
“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人,盤點清楚,凡非我方,殺。”經過一名將官身邊時,顧星朗淡聲,自指除核心人物之外的一應兵士、死士。
將官應是。
“薛戰要找到。”阮雪音提醒。
“按殿下說的辦。”顧星朗繼續慢行。
將官再應。
“黎鴻漸的尸首在河里,撈出來,仔細查看,若不能確定,再補幾下。”顧星朗復道。
然后他們經過了夏杳裊。
她還被兩名兵衛押著,跪坐在地上。
是阮雪音撞上她目光,頓了頓。然后顧星朗余光瞥見,并不轉頭,“還有你,這會兒終于可以去見圣君了。”
“成王敗寇。無論什么游戲,怎樣時局,好像獨這句話,所有人都認。老身也認。”
顧星朗默了片刻。“你的緣故,朕大概曉得,還不夠明確。且先活著吧,難說能趕上令嬡的大限,一起走,也好。”
阮雪音沒了興致察其言觀其色,事已至此,全無必要,只扶著顧星朗繼續往馬車去,聽他抬高幾分聲量又道:
“將人給朕看好了!榮華富貴,絕不負諸位!”
天河兩岸眾兵士震聲齊應,顧星磊也在其中,應得尤其響。
這是承諾。
不知何故,阮雪音覺得顧星磊一諾,千金之重,莫名叫人踏實。
大約便是獨屬于顧氏儲君的氣勢吧。
上了車,馬還未動,顧星朗已不支,兜頭倒進阮雪音懷里。
這樣的高個子,半身的重量,阮雪音哪里接得住,不過由他躺在腿上,臉朝內埋進她小腹處裙紗,埋了又埋,仿佛這樣便能將俗世塵埃拋諸腦后。
“睡吧。睡一會兒。”
她撫著他仍濕潤的發,輕聲安慰。車過青山,她淺淺哼唱。
不曉得哼的什么調,她原不大會唱曲,有了朝朝之后,哄睡時胡亂哼,盡都信口來,此刻亦然。
卻沉沉落入顧星朗心腦,叫他平靜,漸漸真失了意識。
阮雪音沒有因此停。
她有些想念女兒,望著對面車窗挪不出手去開,只好腦中勾畫外頭月光,和月光之下靜默的,連綿的山野。
這不成曲的小調,仿佛便能隨腦中勾畫的月光和山野,飄去大風堡,飄進朝朝的夢。
顧星朗是被抬進的石屋。
他從來撐得住,任何時候緊著風度,這晚車都停了,阮雪音已在耳邊喚了數聲,卻是醒不過來,只能讓人抬。
是真的醒不來,也是不想醒。
她一力將他收拾干凈,又命人抬他上床榻,用被子裹好。稍晚些自己也鉆進去,重抱他入懷,柔聲說了會兒話。
他自是聽不見的,身子卻慢慢松弛下來。
后半夜他睡得不踏實,口中有詞,嘟嘟囔囔不分明。果然發起熱來,數度踢被子,都讓阮雪音制住。
天亮之前方消停,阮雪音亦覺力竭,兩人沉沉睡去。
近午時才醒。
她先醒,一摸懷里的人,熱已盡退。想起身去張羅他飯食,動不得,方發現他兩手亦環著她的腰,竟是這樣互相禁錮著睡了一夜。
伸手去掰吧,這人病中倒有蠻力。她仗著他一時半會兒不會醒,發力再掰,卻將人弄醒了。
“別走。”他聲小得很,頭埋在她頸間,有些虛浮。
“不走。”阮雪音柔聲答,“我去看看他們備飯了沒。”
一夜了,也該問問河谷那頭情形,但這句會加重他病勢,她沒說。
“別去。我不吃。”
“傻瓜。不吃,病就好不了,病好不了,就回不了霽都。”
“我不回去了。我就在這里。你讓他們去吧。我送給他們。我不要了。”
旁人未必懂他這些話,未必懂他為何這樣說,阮雪音卻是自景弘六年認識他起,便明白他是怎樣的人,明白他此生若不為君王,會是怎樣另一番光景。
“那也不是現在送。”她心中酸楚,因姿勢沒法看他的臉,卻能摸到,輕輕地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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