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兒女(1/2)
擊鼓則進,鳴金則退。兵刃相接聲明顯見了遲緩,披風撐起來,阮仲抬了手。
身后宮門內外還在此起彼伏踩踏廝殺。
影宸殿前卻漸漸靜默至詭。
身形已顯,阮雪音不再藏,自披風下鉆出來看局面。
褐甲兵士烏泱泱雜亂無章或立或躺或生或死。血氣漂浮在冬夜月光下凝固成巨大的蛛網罩住所有人鼻息。
阮仲右手還握著長刀,小臂外側正汩汩流著血。該是箭傷,恰射在鎧甲未能遮擋的空隙間,羽箭已被折斷,箭頭像是還留在肉里。
阮佋一身柘黃龍紋朝服出現在殿前階上,格外顯眼,煌煌緞澤亮了宮闕高墻。
“都進來。”他陰沉著臉,也陰沉著聲。
阮仲與阮雪音趟過兵刃血潮一路進了正殿。
“朕養的一雙好兒女。一個入敵國不出半分力,一個在本國起兵變逼宮。”
他二人并立于大殿中央。阮佋坐在深處龍紋椅間。
“父君說錯了。”阮仲也陰沉著臉與聲,“我們不是你養的。”
“雪音是朕送上的蓬溪山!你,生在長在崟宮,十六歲封王出宮開府拿了梓陽城坐享一方!忘恩負義的東西,朕當初就不該認你這野種!”
“兒臣也不明白。”阮仲冷笑,“打兒臣記事起父君便沒有過好臉色,該是一早就知道。為何不直接將兒臣殺了?”
阮佋沒答,莫名其妙轉了視線向阮雪音。
“她母親求情,說稚子無辜,讓朕放你一條生路。”
阮仲一呆,下意識余光向阮雪音。
她沒什么反應,只定定看阮佋。
“原來父君的耳根子不止對姝夫人軟。”阮仲繼續,卻顯然是在替阮雪音問話。
“她母親掌著藥園,不聽不行。”
竟然是在此時,此地,此種境況下以如此方式作了確認。
阮雪音沒由來覺得荒唐,沒由來突然想掉頭走。
她微抬腳,整個人有些不穩,阮仲伸左手拽住她胳膊。
聽下去。他什么都沒說,拽著她的手卻分明在說這三個字。
“我朝對東宮藥園諱莫如深整整二十一年。”阮仲道,又已經十一月,確為整整二十一年,“父君今日倒坦蕩。”
“朕以東宮藥園始末換你傾全力保阮家基業,”阮佋徑直望阮雪音,“你已經答應了。君子一諾,必得說到做到。”
阮雪音依舊不言。
“東宮藥園里的人是你下令處死的。”阮仲再開口,“你殺了她母親,待她亦不好,憑何要她保你的基業。”
“是她們先要索朕的命!”阮佋沉聲,“佶兒的病也是她們,否則我阮氏怎會到了此代后繼無人,逼得只能考慮你這狼子野心的孽種!”
阮仲全不理他辱罵,終歸自小到大聽得太多,“東宮藥園是父君一手創立,到頭來卻落得這般結果。”他冷笑,“人人怨憎,那就不是人人的問題,是父君您的問題。”
外間血腥味道混入影宸殿夜晚更濃重的朽木氣息里。阮仲抬眼看正前方匾額上“允執厥中”四字,笑意更冷,
“沒有才喜強調。阮家行事從來與中正二字背道而馳,三百年來做了多少惡事沾了多少無辜鮮血,恐怕只有你們自己知道。”
“自古帝王家誰不做惡事!就算不是帝王家,這世上允執厥中的又有幾個!你今日為一己私欲起兵變置本國安危于不顧,又是什么允執厥中之道!給朕聽好了,”阮佋目光如鷹,字字似刀刃,
“你要坐君位,最好從此刻起就六親不認。那些仁愛之道放在皇族爭斗權力更迭里都是狗屁。你的祁君陛下,”他又向阮雪音,
“不過是仗著前人蔭蔽,暫能保持姿態看似手不沾血。快了,我們走過的路他早晚要走,皇權因何而立,便得因何而固。”
阮雪音莫名為這句“快了”提心。“封亭關果然是合謀對不對。你都知道,這便是你防蔚國此役的底牌。”
阮佋極難得笑了,因為整張臉陰鷙,那笑也顯得險惡,“封亭關和東宮藥園只能選一個。你要聽哪個?”
“當真是合謀,那么你也算計了太子。他不過七八歲孩童心智——”
“算計?”阮佋挑高了語調,“他身為儲君,這般資質已是廢人一個,再不為國出些氣力,要他何用!”
“崟君陛下偏疼太子,再是不濟也不愿易儲,原來不過如此。”阮雪音難得也笑起來,“阮墨兮呢?一樣?”
“也是個不中用的。”阮佋閉眼一瞬,往椅背上仰,“讓她千方百計無論如何拉競庭歌入后宮,時近一年,到現在那女人還在時局里興風作浪。她自己呢?頂著這么一張臉竟拿不住慕容峋,她母親的本事一分也沒學到!”
“你們這些人,”阮仲半晌開口,“生兒養女究竟為了什么。”
“自然是為家族傳承皇室昌隆!為此唯一且共同愿景相扶并進,該沖鋒的沖鋒該犧牲的犧牲,每個人據其稟賦各領其職。父母兒女天倫,得享是饋贈,沒有亦是應當。我們首先是一支隊伍,一支合力攀爬往最高處的隊伍。公主皇子,王位甚至君位,這些頭銜你們生來就有,長大便能承襲,哪兒來的?前面的人爬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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