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上)(1/2)
廝殺聲以正宮門為心向南北擴散,南不過三百里,北不過內宮墻。
段惜潤隨皇后連同大半后宮已經去了卻非殿。阮雪音穿過重重高木往引凰臺下,時近黃昏,兵馬聲漸弱,忽聽高臺上喊話如鐘磬鳴。
仿佛只五六個字,卻生了振聾發聵之效,蓋因此一句聲落,兵馬雜音以閃電之勢開始消退,漸漸只余嗡然,再慢歸于沉寂。
阮雪音站在距離引凰臺下約三里處,話聲早已入耳,但她到這刻方反應。
那幾個字是:
洛王首級在此。
話聲是安王話聲。
黃昏本寂,兵馬嘈雜歇于浩蕩宮城更顯得萬籟俱寂。
阮雪音停了步勢,凝神細聽,風過花葉,熱鬧或冷清都不過天際一抹薄云。
塵埃落定,了無生趣。費心費力供后人觀瞻,此刻當下,鬧劇而已。
到頭了么。安王妃自卻非殿出來一刻之忐忑再次升起。極淡的血腥氣被盛夏黃昏漸涼的風同時帶至鼻邊。
她本不愿再往前去看宮墻外狼藉。
但安王妃人在何處呢。鳳袍老者正于卻非殿臺階上消磨一生中最后的光陰。安王站上了引凰臺,終于要成為高高在上耀萬物的紅日。
她不知道她當年為何要毒害年輕的白君。就像她想不通東宮藥園存在又消失的理由。
如果白君所言為真,那么安王妃確實不來自東宮藥園。
是什么。說不出又放不掉的直覺。分明與老師有關。
她猶豫一瞬,抬步往宮墻邊去,高而空被大樹陰翳蓋得如同暗室的引凰臺赫然入眼。
安王拎著一只血淋淋人頭赫然入眼。
安王妃赫然入眼。淺黛藍衣衫翻飛如薄云邊入夜前的天色,步步上階梯,步步向安王去。
安王轉了頭看她,王妃走到他跟前。
卻非殿老者消磨完了他的最后光陰么。阮雪音默默想,忽不想再看下去。
便在她轉身欲離開一刻,畫面忽止。
風止,萬籟止,宮墻下四散而狼藉的兵馬全都屏了息。
她下意識回頭,但見引凰臺上安王的臉完全扭曲,扭曲而如磐石僵硬,神色難以置信到忘了訝異。
畫面太靜,只有安王妃的淺黛藍裙裾在輕輕翻飛。
安王該是說了句話。
有些距離,天色亦暗,以阮雪音目力仍然只能看到這個程度。
全不能讀出唇形字音。
該是沒得到回答,他一動不動死死盯著身前婦人。
兩人太近,衣袂相接,看不清各自動作。
下一刻他倒了下去。
筆直后仰,阮雪音這才看見安王妃手里的東西。
已經染得鮮紅,辨不清形狀,與她握著那東西的素手相映,分外艷麗。
萬籟俱寂中一聲悠長“哈”音忽又自引凰臺上傳來。
是只信天翁,巨大如箏,快速滑翔過高臺濃蔭旋即沒了蹤影。
韻水居白國中部偏東,距海不遠,信天翁正是海鳥。
相傳這種鳥是海上不幸殞命的水手之亡靈化就,出海的人們絕不能殺信天翁,否則將有滅頂之災。
又傳信天翁一生只有一個伴侶。
此鳥陸地出生,海上長大,長大后繼續在海上生活五到十年,然后飛往陸地尋找此生伴侶,繁衍生息。
他們的后代會重復父母一生的軌跡,在陸地上出生后回到海上生活,直到若干年過去重返陸地,尋找那個唯一伴侶。
所以這是一只剛從海上來的信天翁么?
阮雪音望著鳥影不再只余淺黛藍背影的空空高臺,滿腔起伏禁錮著雙腿邁不動步。卻非殿老者崩逝的消息還沒傳出,剛欲升起的紅日驟然隕落,無人主持大局的皇宮便如一座空牢。
或遠或近殘兵鎧甲下所有人皆震驚難言看著這一幕。
婦人保持那姿勢一直沒動。殘霞光影落在她挽得極講究的高貴發髻上。
半晌她轉身,目光極渺,不知在望哪里。而阮雪音驀然想起鳳袍老者那句“歸時見”,方覺得安王妃該是在望卻非殿。
她心跳驟快,飛步往引凰臺上跑。
為時晚矣。
婦人已經跪伏下去。
那把匕首入了她胸腔,因過分精準,鮮血汩汩而出,落在淺黛藍裙裾上像入墨的朱砂。
阮雪音沖過去,蹲下一把捂住鮮血流淌處,手亦被染得殷紅,“我還有話問你。”她這般說,又下意識往袖中腰際摸,無藥可用,只有對方數日前所贈用以消解鳳凰泣殘毒的兩瓶藥漿。
“夠了。”卻聽婦人靜聲,“我沒這么快斷氣。”
阮雪音反應一瞬方明白她是說時間夠了,不敢廢話,開口疾聲:
“王妃與家師是舊識?與蒼梧相國府上官夫人也是?競庭歌是誰的孩子,我呢?”
婦人的臉在迅速發白,自是失血過快所致,“你果然不是競姑娘。”
已經不重要,根本也沒想再瞞。“東宮藥園是怎么燒的,崟太子阮佶失智也是你們對不對?那究竟是個什么地方,你們又是誰?”
婦人輕搖頭,臉色與嘴唇盡白,“我不知道。”
“還請王妃實言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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