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夜宿挽瀾殿(四)(2/2)
其余眾人皆耷拉了腦袋垂手而立,滿腔怨念,甚覺不公,蓋因最早沖進來的幾名宮人目瞪口呆發現,二十人隊伍已經成了一半——
正是今晚在殿中值夜的一干人。
天大的運氣。
云梯已經擺好,分別斜豎在挽瀾正殿西北、東北、東南、西南四角。二十人分成四隊,每隊五人,分別由一側云梯往檐頂去。
一道檐是二十五盞燈,每人點五盞,同時而勻速,足以讓一百盞聽雪燈于幾息間全部亮起。
飛雪落得更緩。所有行動中的宮人都淺淺呼著白氣。云梯之上,每側五人間隔等距,右手持火,正緩緩攀登。滌硯站在庭中,一眾宮人皆立在他身后;他抬頭,越過漫天飛雪望向正殿頂上那些隱于夜色、根本看不清輪廓的燈罩,耳邊忽然響起風聲。
并不真切的風聲,夾雜著雪聲,或許還夾雜著一些復雜而鄭重、遙遠而真切的落棋不悔。
太祖陛下的落棋不悔。明夫人的聽雪燈。傳頌百年的夢幻故事大祁情史。
便是這樣的長夜明如晝么?
傳聞里能照亮整個霽都夜空的聽雪燈,竟是如此柔和、明暖,寂靜而永恒地映在星光月光之下,夜色雪色之中。
挽瀾正殿一整圈高而明肅的檐頂,青色的磚,碧色的瓦,全都被點亮了。一百盞似乎琉璃質地的燈罩將月色雪色收在燭光里,橘黃泛紅的火苗從中透出來,竟變成潔凈而至暖的瑩白色。
燈色,月色,雪色,還有星光。明暖的白,清冷的白,剔透的白,璀璨的白,天地間所有至潔至純至亮至新的光芒四下輝映,將墨色夜空也暈成一整片廣袤的至潔至純至亮至新。
百年前的夜宿挽瀾殿,百年后的長夜明如晝,萬世流轉,光陰無回,也許不過一場周而復始,終點即起點。
霽都城內也漸次亮起來。瑩白光海自夜幕打入城中,晚睡的人家被窗外驟降的光明擾了即將開啟的清夢。
“這是——”
“開窗看看。”
最早是哪戶人家推窗發出驚呼,在景弘六年十二月初三初雪這天夜里,以至于家家戶戶都接連推窗看到了那場時隔百年的夜明如晝,已經沒有人記得,也沒人真的關心。
最初那刻,甚至都沒人關心這漫天明光是因誰而起。
子時的霽都活過來,睡夢中的人們醒過來,一戶接一戶人家亮起明黃燈火,與從天而降的飛雪盛光交會成一片遺世獨立的,不太真實的世界。
“太爺爺,那時候也是這樣?一模一樣?”成百上千扇推開的窗戶邊,一個約莫八九歲的男孩仰頭問道。其實跟想象中是非常接近的,跟太爺爺一遍又一遍講過的場景也極相似。
但他還是想問。想說這光這畫面這聲勢依然超出了他所有想象。而他終于明白太爺爺為何會將這四五歲時見過的場景記了一生。
“一樣。完全一樣。”須發花白滿臉溝壑的老人顫巍巍答,“九十五年。誰能信呢。已經第四朝了,這天下早就不一樣了。”
老人雙目渾濁,緩緩仰頭朝那廣袤天幕。小男孩不確定他看到的畫面是否與自己一樣。
“但這聽雪燈還是一樣的。”他說,“還是九十五年前的樣子。都在變,也總有不變的。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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