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夜宿挽瀾殿(一)(1/2)
酉時過半,阮雪音入得長信門,天已經黑了七八分。她甚覺疲乏,本就質量不高的睡眠因著連日車馬勞頓,更是將人逼上了困頓之絕境。
雪未停,卻也不大。云璽帶著棠梨撐著傘在第二道宮門口迎候,見到人時對方眼皮子直耷拉。她不敢多言,接過不多的行裝扶了阮雪音便往折雪殿回。棠梨捧過一盆樹枝,枝干光滑,頂端泛黃,看著甚單薄,像是從什么樹上截下來的一段。
她心道怪哉,夫人出趟門怎么還帶半截兒樹枝回來?
主仆三人進了折雪殿,阮雪音目不斜視,耷拉著眼皮便往殿中疾走。至廊下突然想起來什么,回身吩咐道:
“那截樹枝就留在盆里,別挪,明早我起來再處理。”
明早?
“夫人,那這會兒——”
“沐浴更衣睡覺。”
因著身困體乏,阮雪音頭一回覺得沐浴有人伺候是件幸事。她懶待動彈,整個人浸在熱氣香霧之中,暖意隨溫熱水流滲透每個毛孔,將神魂也蒸得綿軟。她微瞇著眼,感到前所未有踏實。冬日寒冷,身上其實并不黏膩,但天知道這樣晝夜奔襲了四五日而突然掉進熱騰騰浴桶里,是怎樣不可言不可說只能意會進而沉淪的救贖。
熱氣包裹,暗香襲人,她昏昏沉沉衣來伸手穿好寢裙,又昏昏沉沉一步三晃總算挨上了枕頭。
這方床榻真暖,身下褥子真軟,錦被如棉花如云朵如三月陽春,裹得她長長舒出一聲嘆,下一刻便遁入夢鄉不省人事。
夢里又是雪天,竹林深宮,一個初生兒正在啼哭。如此溫暖,這般香軟,為何要哭呢?風聲乍起,她唬得一跳,凝神去聽,才發現那瀟瀟風鳴中簌簌歇歇之音格外大,簌簌歇歇,像是雪聲?可方才畫面里那些落雪,輕柔舒展,分明沒什么聲音。
又哪里會有這么響的雪聲呢?她蹙眉,突然疑惑那啼哭的初生兒是否就是自己,雪音簌簌,幾近悲鳴,為誰而悲,又緣何而鳴?她渾渾噩噩,分不清今夕何夕、此地何地,恍惚中聽見有人叫自己:
夫人,夫人醒醒。
云璽?
云璽怎會在鎖寧城,又怎會出現在這一年。時光倒流二十年,一切剛剛結束,一切又重新開始。
夫人,醒醒。
還在喚。而自己究竟在何處呢?搖籃里的嬰孩,又或畫面外的目光?
她終于聽得不耐煩,掀了捂在頭頂的錦被,費力睜了雙眼,卻見湖色紗簾重重疊疊,暈在柔暖光海里漾著不真實的彩。層層瀅彩間有一張臉,瞪著一雙眼,正是云璽的臉,云璽的眼。
“夫人快醒醒,御輦到了,君上讓您過去一趟。”
過去?去哪兒?
她渾渾噩噩,昏昏沉沉,不知此為夢境還是現實,半晌方張口問:“過哪里去?”
“自然是挽瀾殿。夫人睡糊涂了。這就起來吧,奴婢速速給您更衣。”
挽瀾殿?剛回來,剛躺倒,剛睡暖被窩,去什么挽瀾殿?
“不去。”她翻身朝里,再次拉高被子捂了耳朵。
“夫人您可別鬧了,御輦就在殿門口,滌硯大人也在雪里等著,這是圣諭啊。”
阮雪音只覺一大口悶氣涌上心頭,醞在胸腔無論如何不能靠意志消化。她什么都無所謂,萬般俱能適應,唯獨討厭睡不夠覺,更討厭在困極之時被強行拉起來——
還是拉出這么暖這么軟的被窩,再次裹一大身行頭鉆進風雪里。
“夫人——”
便見阮雪音騰地翻身而起,掀了被子,盯著云璽恨恨道:“現在什么時辰?我睡了多久?”
“剛過亥時。夫人睡了一個多時辰。”
才一個多時辰!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說!
她怔在床上半晌,心腦打架,想到這會兒如果是競庭歌,一定熄燈鉆被窩說不去就不去。
但她不是競庭歌。她在某程度上對于規矩的遵守,誠如那丫頭所言,像是與生俱來,二十年靜靜流淌在血液里。一個公主的天分。
她依然渾渾噩噩,依然拎不清今夕何夕,但她下床著了地。云璽三下五除二給她套好了行頭,拿上了斗篷,回身一看頭發還沒梳——
倒是挽了個髻,披散下來的部分也柔順,不至于凌亂;但什么都沒有,珠翠、耳飾通通缺,這么進挽瀾殿,實在不合禮數。
眼看穿衣服已經又耽擱了些時間,云璽左右為難,不知該不該再拾掇一把頭發。阮雪音卻根本未覺不妥,當然更可能是沒意識到,看著對方冷冷問:
“又不急了?不去了?”
這話說的,仿佛是自己巴巴要去。云璽無奈,心一橫還是趕時間要緊,于是扶了阮雪音往殿外去。
真冷。
斗篷已經裹好,但她剛從被窩里出來,又經過一番徹頭徹尾的沐浴渾身清透,驟然入風雪,仍是一連兩個激靈。云璽攙了她上輦,又將一個熱乎乎手爐塞進她懷里——
好多了。
夜色深寂。飛雪在空中打轉,輕盈如羽毛。沒什么聲音,只有風聲不時掠過層疊宮闕,帶起氣流穿梭,引動回響空靈如寒山晚鐘。
但雪落是無聲的。這才是初雪天該有的樣子。二十年前十一月二十二的鎖寧城,終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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