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山風過高崖(1/3)
越國前相高政,那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從各方面來說,都遠非今相龔知良可比。
南斗殿陸霜河是公認的天下真人殺力第一,卻不能稱為南域第一真人,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高政的存在。
在南域,人人隱隱稱許其為天下第一真,雖然他很多年不出手,也從不夸耀武力……
鑒于他曾經所建立的功績,沒人會僅以一尊真人的位格對待他。
他早已不理世事,但他在越國人心中的地位,卻始終高居不下。越國古往今來功績第一,勝過歷代帝王。
越國國主文景琇,要來見高政,也得先遞帖!
所謂“人隱深山之中,肩承天下之望”,說的就是高政這等人。
隱相峰山門閉鎖,山徑無人。
姜望拾階而上,靜察山勢,靜受山風。
發絲偶爾飄起,長劍沉墜腰側。
他將要面對那位主導了隕仙之盟的天下名相,而他的姿態是如此從容。
今日,是真人見真人。
漫長山道靜對時光,沉默見證一段又一段的場景。
昔日薄幸郎曾飛來,一見革蜚而驚返。
今日長相思再至矣,安穩不動如此山。
姜望步履輕緩,在蓄勢,也在撫意。
來到位于山頂的院落,推開那有著生銹銅環的大門。
高大的抱節樹不知已經沉默了多久,微風一過,落葉在地上打旋。
抱節樹上栓著一條碗口粗的鐵鏈,鐵鏈的另一頭,是一個披頭散發、身著儒服的人。此時背靠著樹身,低垂著頭,像是在打盹。
在黑暗的遠古時代,陣道初祖風后,為了給正面戰場爭取時間,獨自面對百萬妖族大軍,一人立起無邊樹海,身衍森羅世界。
最后此界被打破,風后也抱樹而死。
后人就把他死前抱著的那顆樹,命名為“抱節”。
古往今來,文人最愛此樹。
當然,已經好幾個大時代過去了。今日之“抱節”,是否還是昔日之“抱節”,已經不得而知。只是一直這么傳,就這樣傳下來了。
此樹樹干高而直,枝不繁,但葉極茂。足以在八月的尾聲,遮出一片陰涼地。把秋老虎擋在門外,使得那很高但已開始朽壞的孤院門檻,恰似夏日與秋日的分野。
被鎖在樹上的人,就是革蜚。
并不是因為他丑得讓人印象深刻,這種角度根本也看不到臉。而是因為他的氣息,姜望在山海境里就已經記住。
“革蜚?”姜望開口。
被鐵鏈鎖著的人,如若未聞。
山頂獨院,老樹新客。黃葉鋪地,秋風蕭蕭。
那個在山海境里拼命掙扎,想要為革氏帶回一頭蜚的天驕,現在竟淪落成這般樣子。
“記得山海故人,黃河舊友否?”姜望又問。
“他聽不到的。他的意識被撕成了兩個部分,一部分陷進蒙昧之霧,一部分沉進了五府海底。”有個聲音在院中響起。
這聲音給人一種孤峰獨立,奇險而寂寞的感覺。當它響起的時候,整個院子都像在下沉。
蒙昧之霧是修行者自騰龍而至內府時,所面對的最大關隘。也是修行者一生都要面對的問題。
它不斷產生,不斷消解,這個過程,亦是修行者不斷前行的過程。
不斷產生新的困惑,不斷有新的理解。
一旦神魂陷于蒙昧之霧就幾乎不再有回歸的可能,只能等待神魂力量耗盡而死。
而五府海底,更是不能觸碰的險地。
修行者在內府境的時候,道脈騰龍棲息于天地孤島,是因為只有天地孤島是海上唯一的安全地。一旦沉入海底,幾乎等同于迷途在宇宙盡頭。
一尊清醒強大的神魂,成功歸來的可能性也是億萬中無一二,何況革蜚的意識還被撕開兩個部分,分別迷途呢?
革蜚和伍陵在隕仙林里遭遇的危險,不是一般的危險。
“是越國隱相高真人嗎?”姜望就站在那朽壞的門檻前,并未踏進院中。
而那個孤峭的聲音道:“此地確實也沒有別人了……姜真人有何見教?”
姜望腳步輕輕一抬,已經跨越這座院落,出現在后山,在那立于山崖的白石棋枰前。對著那注視棋枰、皺眉沉思的老人,輕輕拱了拱手:“晚輩想一想,還是應該當面跟前輩回話,這樣才算有些禮貌。”
“說罷。”高政用拇指與食指的指腹,輕輕摩挲棋子:“你的來意。”
姜望道:“高真人之名,天下知聞。我今游歷天下,一路至越,不可不來此名山……請與高真人論道。”
“論道?”高政略略抬眼:“不是論劍嗎?”
“是論道。”姜望面不改色:“姜某生平不喜打打殺殺,愛文斗不愛武斗。”
“我倒是有些好奇了。”高政緩慢地道:“現世第一天驕,要與我這孤山朽老,論什么道?”
高政當年去暮鼓書院問道,偌大書院,沒有一個真人能夠擋住他,一直走到院長陳樸面前,方才轉身離開。
今日這后生,要與他論道,這比尋他論劍更不可思議一些。
但姜望確實是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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