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涼戈正掰著指頭算日子。
    蠻族的圣殿早就修繕完畢，只是她仍是不喜歡那個大廳，不喜歡那個父親動不動殺人的地方，不喜歡高高的柱子和已經沒人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的花紋，所以此時在大廳招待從北方調回來的將領麥斯尼時，巫涼戈沒有那么激動。
    或者說，在蠻族大殿這種地方，激動是很難出現的情緒，這里通常給人的感覺總是神秘壓抑，或者是莊嚴肅穆。
    “麥斯尼，你說，這些花紋，真的曾經是文字嗎？”巫涼戈輕聲道。
    “陛下，請您相信，巫族的傳承和人類同樣久遠，只是我們并不看重這些罷了，我們生活在世界的北方，賴以生存的非是文化，而是武力。”帶著玄武軍歸來的麥斯尼臉上多了些風霜的痕跡，令巫涼戈欣喜的是，現在的麥斯尼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兩人一起在百族境內和魔公子做斗爭的時候。
    巫涼戈笑問道：“北方還好嗎？”
    “左右不過是三兩個小賊，倒是練出一手山野突襲的手法，可惜萬仞關后半是平原半是荒漠，毫無用武之地?！丙溗鼓岷喡缘闹v了講自己這幾個月的經歷，玄武軍是他第一次敗在墨羽手中后練出的雄兵，在北方已經縱橫數載，雖然不像人族的“羽林軍”和“林家軍”那般從尸山血海之中爬出，卻養出了一身無可匹敵的自信和與之相應的兵勢，這次回去并無太多要做的，所以講的都是軍旅趣事，巫涼戈也樂得摘下蠻皇冷漠面孔，毫無形象的應和麥斯尼的冷笑話。
    “那么，陛下如今叫我回來，可是有什么要事？莫非末將在山中待得太久，已經忘了日子，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巫涼戈擺了擺手，正色道“現在，是距離墨羽身死還有半年的日子?！?
    麥斯尼想了想，問：“可是百族那里……”
    “我們和百族并沒有根本的對立，現在和百族關系最好的人類才是真正欺壓了他們千年的罪魁禍首，而大夏不過是推出了一個白家當替罪羊罷了，我們之所以一直和百族有所沖突，不過是我們一直把自己放在了征服者的位置，可是，我們為什么要去做這么一個征服者——”
    “時間分明是站在我們這邊的——至少在短時間內是的，人族對于內訌的熟悉程度令我吃驚，我師墨夜不過告訴我寥寥數語，而今巫族已經盡在我手，可見在咱們致力于入侵人族的這一千年來，人族的真正重心在哪里，萬仞關修的都沒有他們的權謀術加起來厚?？墒敲慨斘覀冋嬲軐θ俗逶斐赏{的時候，他們就會在一瞬間變成一個族群，他們內戰之中涌現的無數優秀的將領武者就會像瘋子一樣擋在我們前面，千年之前如是，千年之后亦復如是，我們歌頌的敵人如是，就連我們看不起的那些個家族之中，居然也有那種我看著都為之動容的熱血漢子……這是為什么？”
    “人類這個族群運氣好罷了?！丙溗鼓釗u了搖頭。
    若非墨羽在那個時候恰好游歷到萬仞關，準備了足足百年的巫族就可以裹挾著百族的青壯力沖出萬仞關席卷大夏，乃至整個人族；
    若非燕家將所有的精兵交給墨葭這個“外人”，人類的軍心早就被巫族打散，剛剛突破萬仞關的巫族會鑄就必勝的信念，除非犯下大錯，否則大夏已是囊中之物；
    若非人族出了個笑傾城，以神鬼莫測的武學修為刺殺了皇……
    若非人族得天眷顧一次一次出現哪些怪異而杰出的人來，巫族早就不僅僅在極北之地生活了。
    “運氣？”巫涼戈一笑，“持續兩千年甚至更久的運氣？”
    “這……”麥斯尼愣住了，他總是用人族只是運氣好來安慰自己，在巫族的壁畫之中總是一個又一個的人族英雄令巫族計劃了百年的計劃付之東流，總有一個又一個的所謂“仁人志士”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以看似可笑的方式擋在強大的巫族面前，巫族一開始總是不屑一顧，可當一個又一個的螳螂擋在車轍之前，巫族的車，便不得不停下了。
    這就是人族和巫族持續了千年乃至更久的紛爭。
    “人族其實是不缺天才的，他們的天才有的時候比我們更多，畢竟我們生活在極北的荒野之中，而他們占據了世界上最豐饒的土地，他們的人口是我們的數倍，若不是忙著內斗且看不上我們的土地，只怕同樣用百年時間謀劃，巫族早就消亡在歷史的長河中了?！蔽讻龈昕粗鬃宓钌系幕y，深邃的眼神望不見底，“墨夜傳承的墨家確然是人族最強的世家不假，可那也僅僅是人族的一個世家啊……你知道人族怎么說自己文化傳承的嗎？諸子百家！”
    “而當我們以征服者的姿態踏上人族的土地時，這些來自諸子百家的精英就會不要命了一樣沖到我們身前來阻止我們……因為我們是征服者，我們要奴役他們，我們會騎在他們身上，騎在他們的后輩兒孫身上——人族容忍不了這一點，他們容忍不了咱們的野蠻和征服欲，相比被征服，他們更愿意選擇死亡?！?
    “呼……”麥斯尼長出一口氣，“陛下說得對，末將這就去和百族商談，我們巫族與百族結盟，發誓永不奴役他們，我們此次出山只是為自己的種族謀求一片生存的土壤……”
    “不，”巫涼戈搖搖頭，從巫神殿的臺階上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