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會讓人失去理智，無法思考很多實(shí)際的問題，所以當(dāng)齊以和齊孤鴻父子倆都愣在原地時，唐鬼率先反應(yīng)過來，拉著兩人便往門外跑，躲過向他們追討賠款的餐廳侍者。
    在夕陽下一路狂奔，齊孤鴻只記得這中年男人一直死死攥著自己的腕子，他的腦袋里不停地回響著白衣的聲音，只有兩個字，不停重復(fù)。
    齊以，齊以，齊以。
    三人一路跑到蘇州河時，齊孤鴻終于脫力，兩條腿早就已經(jīng)毫無知覺，沉重得如木樁一樣再也抬不起來，他腳下拌蒜，人也摔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只覺得胸口憋悶得厲害。
    齊以也連忙停下，他蹲下來伸手去扶齊孤鴻，兩人四目相對，齊孤鴻張大嘴巴急促呼吸，就像晚風(fēng)疾馳灌入口中一樣，無數(shù)想法也從齊孤鴻腦海之中涌現(xiàn)而出。
    那么多的話，該先說哪句好？明明是積攢了二十多年，可到了這一刻卻偏偏語塞，到頭來，齊孤鴻就只喊了一聲。
    “爹……”
    這是一段父子相遇的戲碼，接下來的橋段，唐鬼沒有參與，這不適合他，嘴上說是怕打擾了他們父子，實(shí)際上卻是不敢留下。
    說什么“你是我的朋友、我替你高興”，唐鬼并不覺得自己有這么高尚，雖說的確覺得齊孤鴻找到生父是一件好事兒，可在唐鬼心中，這樣的情形卻是更會令他想到自己的身世，想到他自己的爹。
    那個想殺了自己的人。
    任著自己的雙腿信步閑游，當(dāng)唐鬼停下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已是夜幕沉沉，而自己正站在一座宅院之外，這是他曾來過的地方。
    橫野家，彌光的閨房里，所有的擺設(shè)一如往常，彌光坐在窗邊環(huán)視著房間，她的心情格外平靜，這種平靜讓她足夠以絕對的理性思考接下來的計(jì)劃。
    如果是想離開上海的話，必須要想清楚的是下一步的去處。
    回滿洲自然是不可能，當(dāng)初彌光之所以離開滿洲就是因?yàn)橄胍ㄈニ心切┝钏春薜耐暧洃洠已巯聺M洲已是日本人的天下，自從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逃離橫野下二的控制后，彌光就下定決心再也不想和日本人打交道。
    回北平的話，應(yīng)該還能找到些舊人，那畢竟是曾經(jīng)統(tǒng)治過整個國家的族群，不過彌光自出生就被帶往滿洲，親朋故友都只是自父母口中聽說，而且橫野下二也經(jīng)常前往北平，這不是個好的選擇。
    其實(shí)對于彌光來說，去哪里都沒什么區(qū)別，反正不管在哪兒都是孑然一身，彌光一直在思考著，自己人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然而想來想去，彌光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不如去找，隨便去什么地方，只要能遠(yuǎn)離這些再也不想見到的人。
    那么第二個問題來了，這也是彌光現(xiàn)在正在思考的問題，她環(huán)視著房間，既然決定要走，自己要帶走什么東西？這很關(guān)鍵。
    大量的銀元不便攜帶，那些衣服也毫無用處，彌光在床頭抽屜里挑出幾樣最值錢的首飾，再加上這些年來橫野下二給的、她在青幫里賺來的錢，全部換成鈔票帶在身上。
    確定了這兩個關(guān)鍵問題之后，彌光咬著手指頭，琢磨著自己還需要考慮什么，說來好笑，自己活了這么多年，除了賺來的這些錢外，還真是一無所有，到了這一刻，甚至想不出什么一定要去道別的人，就比方說青幫的那些家伙吧，就算自己去道別，大家喝一頓酒說幾句話，之后呢？不消三五頓酒或是一兩罐福壽膏后，他們就會忘記自己，既然如此，去不去道別也都沒什么意義。
    與人交往時，彌光有這樣一個原則，就是盡量不去傷害別人，不管是身上還是心里，在她看來，只有那些會因她不聲不響的離開而傷心難過的人，才是需要去道別的。
    這樣的人……有么？
    遐想至此，一聲脆亮的聲響在耳邊響起，彌光驚了一下，順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張怪模怪樣的臉，嚇得她差點(diǎn)兒叫出聲來。
    之所以說怪模怪樣，是那張臉貼得太近，待到彌光被嚇得退后一些而看到那張臉的全貌時，彌光才發(fā)現(xiàn)那只是一個人倒吊著，眼耳口鼻都換了方向，故而才如此可怕，不過定下神后，彌光發(fā)現(xiàn)這還是個熟人。
    “大半夜的，你倒吊在這兒想嚇?biāo)勒l？也不怕摔下來！”
    彌光一邊開窗一邊對窗外的“齊孤鴻”埋怨起來，對方因倒吊著，所以說起話來甕聲甕氣，但那口吻卻是理直氣壯，“我自然是想找你，又怕被你爹打斷腿，想偷偷爬進(jìn)來吧，孤男寡女的又不合適。”
    “所以呢？我看你這樣掛著也挺累的，不如有什么話就快點(diǎn)兒說吧。”
    彌光的語氣聽起來很奇怪，可“齊孤鴻”沒有錯，她只是在和自己賭氣，好在窗外那家伙并不介意，雙手仍環(huán)在胸前，一臉愜意道：“老子會累？開玩笑！我是怕你這么扭著脖子看我容易累著你，所以呢，我請你喝酒，去不去？”
    “啊，喝酒嘛，”彌光搔著頭發(fā)，頭一次意識到自己或許也該注意一些女人的矜持，支支吾吾道：“這個……太晚了吧，再說，我還得換衣服什么的……”
    “換什么衣服？又不去遠(yuǎn)的地方，就在附近，你只說你去還是不去？不去我現(xiàn)在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