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亡卜(2/2)
四,是齊家祀蠱的日子,也是閻喜登門為齊秉醫占卜的日子,齊秉醫決定禁蠱那年,心中已有決定,既然斷了蠱術,就是宣告齊家避世,以后似乎也不再需要苦心費力戰戰兢兢地揣測這龐大家族的命運,本想借著那年的臘月二十四將這一決定告訴閻喜,但讓齊秉醫沒想到的是,仿佛早已知曉了齊秉醫的想法般,那年的臘月二十四,閻喜壓根兒沒有出現。
那年,齊秉醫也是坐在門口這尊麒麟旁,一直等到夜幕深深時,齊秉醫突然搖頭發笑,心想,他既然是本領通天的盲巫,想必早已洞悉自己的心念,齊秉醫不由贊嘆閻喜的卜術,心里卻也多少有些寂寥。
尚未告別,就是幾十年不見。
閻喜的視線始終指向遠方,“既是無事,來做什么?老子靠算命手藝填肚子,你不需要我再占卜,難不成要我來討飯吃?”
語氣里,盡是埋怨。
齊秉醫搖頭苦笑,“那既然來了,就是有事了?”
閻喜的嘴唇動了動,喉結翻滾,卻終是什么都沒說。
齊秉醫繼續道:“來都來了,為何不進門?蓮子糕都備好了。”
閻喜愛吃蓮子糕,齊秉醫卻不喜歡,可有些事情成了習慣終究難改,閻喜幾十年不來,但這幾十年間,臘月二十四的蓮子糕卻從未斷過。
“進不去,”閻喜的聲音低了幾分,聽不出情緒,“邁過這門檻,都是一股子死人味兒。”
此話一出,閻喜和齊秉醫都沉默了,倒是旁邊的齊敏眼珠兒轉了轉,十來歲的孩子也明白了閻喜的意思,騰地跳起來,瞪眼指著閻喜道:“你胡說八道!你家才一股死人味兒!”
閻喜突然抬頭,目光似是盯上了齊敏,雖然明知他是個瞎子,齊敏卻還是被閻喜的眼神嚇了一跳,緊跟著,齊敏便看到閻喜緩緩摘下眼鏡,眼眶處黑黝黝的空洞令齊敏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
閻喜將眼鏡準確無誤地放在齊秉醫手中,齊秉醫尚且能感覺到鏡腿兒上的溫度,低聲喃喃道:“這還是我當年送你的。”
“不是送,”閻喜悶聲悶氣道:“是我向你借來帶的,我閻喜一生不欠任何人,現在還你。”
說罷,閻喜猛地站起身,似乎是生怕再耽擱半分,翻江倒海的情緒便再壓抑不住,他急匆匆往前走了兩步,又突然停下步子,佝僂的身子一怔,側身對齊秉醫低聲道:“我將來再見不到你了,這眼鏡你好生留著,一定好生留著……”
閻喜快步走遠,唯有那不羈的唱腔仍遠遠地響著,不知為何透著陣悲涼。
好似哭腔。
“老祖宗,”一直愣神的齊敏突然拽住齊秉醫的袖子,“那老瞎子是在胡說八道,對不對?齊家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齊秉醫沒說話,靜靜地望著齊敏,手掌從他的瓜皮頭上拂過。
“老祖宗!”齊敏急了,用力搖晃齊秉醫的袖口,“阿彥說今天灶王爺上天,他萬一把瞎子的話告訴玉帝佬兒怎么辦?玉帝佬兒把他那胡話當真了怎么辦?”
齊秉醫仍舊沒有說話,一切在心中早已有答案,他知道總有這一天,齊家能禁蠱,卻終究躲不過與精絕蠱術相伴而來的禍患。
老人的沉默令齊敏又氣又急,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掉。
在一片大紅燈籠之中,齊敏哭得驚天動地來勢洶洶,少年不知愁何故,只覺得一顆心好似要被擰爛捏碎。
不過是十歲的孩子,卻也隱約感到他背后這座龐大的王國,即將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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