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給我做手術(shù)的醫(yī)生說，如果留在國外，或許我還能熬過這個冬天，不過我想回來。”她咬字重了一些，說得很清楚，“想再見你一次。”
    時瑾沒有接話，神色平平，眼底沒有什么情緒起伏。
    談莞兮躺著，一只手露在外面，青青紫紫的，上面貼了很多儀器管子，手腕很細，看得清骨頭凹凸的紋路。
    她自言自語似的：“最近總想起第一次見你的時候。”
    那是三年前，她掛了他的診。
    他當時穿著白大褂，里面是白襯衫，她進去時，他沒有抬頭，在看她的病例，低著頭詢問了一句：“談小姐？”
    當時她想，嗓音真好聽。
    她走近，介紹自己：“你好，我是談莞兮。”
    他抬了頭，目光尋常：“請坐。”
    好精致的一張臉。
    她望進一雙眼里，一時忘了移開，好像看到了星河萬里，看到了海深處的一汪深藍，干凈又透徹。
    他重復(fù)了一遍，語氣還是不緩不急：“請坐。”
    她才收回視線，坐下了，不著痕跡地收拾好自己方才的失態(tài)：“你是時醫(yī)生。”心外科的權(quán)威醫(yī)生，她還以為會是個老頭。
    他點頭，放下手上的鋼筆：“我是時瑾，你的主治醫(yī)生。”
    銀色的鋼筆，筆帽上有白色的刻字，她看不太清上面的字母，或許是沒有精力去看，她的目光落在了他手上。
    外科醫(yī)生的手，拿手術(shù)刀的手，漂亮得太過分。
    過了三年了，再想起來，記憶沒有絲毫模糊，還是清清楚楚，仿若昨日。
    “時瑾，”她有些渙散的瞳孔稍稍聚焦，看向他，“如果我再早一點遇到你，比姜九笙還早，你——”
    時瑾打斷了她的話：“談小姐，”
    談小姐……
    還是一如既往的稱呼，永遠保持著距離。
    他臉上并沒有特殊的表情，就好像看著他其中之一的病人，眼里沒有私人情緒，他說：“沒有如果。”
    談莞兮剛要張嘴。
    時瑾又說：“就算有，也只有我女朋友。”
    她失笑，戴著氧氣罩喘了兩聲：“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騙騙我。”
    他禮貌地拒絕：“抱歉，我沒有那個義務(wù)。”
    是啊，他是個冷漠的性子，除了姜九笙，不會為了誰委曲求全，即便是她快死了，也不曾在他眼里看見一絲惻隱之心。
    如果她的母親沒有去求他，他大概都不會來見她。
    真是個深情又絕情的男人。
    連著幾天，天氣都不錯，無風無雨，太陽和煦，只是初冬季節(jié)，天黑得早，晚上格外得冷。
    姜九笙住院的第二個晚上，月亮很圓，哦，農(nóng)歷十五了。
    晚上九點多，住院部的走廊里有哭聲，許久都沒有停歇，時瑾從姜九笙的病房里走出來，問外面的護士：“誰在哭？”
    值班護士回話：“樓下病房的病人去世了，是家屬。”沒有什么情緒波瀾，在醫(yī)院，早就見慣了生老病死。
    時瑾默了很短時間：“三零七？”
    值班護士詫異，點頭：“是，三零七的病人剛剛停止了呼吸。”
    三零七病房里，住的是談莞兮。
    十二月十二號，晚九點四十九分五十六秒，談莞兮離世，病房外，談夫人楊氏哭得歇斯底里。
    病房里，白布蓋著尸體，露出一只手腕，慘白無血色，楊女士跪在病床前，哭著一聲一聲喊‘莞兮’，談西堯坐在地上，掩面而泣。
    沒多久，醫(yī)護人員過來轉(zhuǎn)移尸體，枕頭下面，掉出來一個黑色的日記本，落在地上，風吹，紙頁簌簌翻開，娟秀的字體躍然紙上。
    我的主治醫(yī)生是個年輕的男人。
    他有個溫柔的名字，時瑾。
    他對誰都很禮貌，卻和誰也不親近。
    他是很厲害的醫(yī)生，拿手術(shù)刀的樣子，竟出奇地好看。
    他喜歡白色，白色的水杯，白色的襯衫，白色的板鞋，還有鋼筆上白色的刻字。
    他很愛干凈，有輕微的潔癖，會隨身帶著消毒液。
    他的手很漂亮，字寫得也漂亮。
    他總是禮貌客套地喊我談小姐。
    他的眼睛很迷人，只是，看我時永遠帶著三分疏離，像隔著山水云霧。
    夜里，我總是想，這樣薄涼的人，若是愛上一個人，會是什么樣子。
    原來，會很瘋狂。
    我平生第一次嘗到了嫉妒的滋味，酸澀、不甘、憤恨，在我這顆本就不堪負重的心臟里發(fā)酵，滋長。
    我變成了我最討厭的那種女人，在別人的故事里，扮演丑角。
    他從來沒有專注看過我，以前不知道，他眼里倒映出來的影子，是我不曾見過的璀璨星河。
    我的心臟越來越不好了，大概也在提醒我，這樣一個男人，我承受不起。
    父親說，他拒絕為我動手術(shù)，曾經(jīng)最愛他拿手術(shù)刀的模樣，最終，他也沒有為我拿起手術(shù)刀。
    我換了一顆心臟，新的主治醫(yī)生說，研究表明心臟細胞是有記憶的，可我都換了心臟了，怎么裝的還是他。
    母親經(jīng)常背著我抹淚，我想，大概我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