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手中的“素湯菊花”外表如此簡單，反而讓方渝對這碗湯的期待更高了。
    方渝看過的武俠中有一個說法，說攀登武學境界巔峰要經歷一個由簡入繁，而后由繁入簡的過程。
    這是大多數習武之人的必經之路，比如練劍的，就得先從劈、斬、截、撩、挑、鉤，刺...這些基本招式學起，然后以此為基礎，再學習一套套完整的劍術套路。
    即使是練的再熟的套路也還只是別人的東西，接下去就是在實戰中去體會各種套路的運用，在不斷的運用中將那些固定套路重新拆分組合，衍化出千萬種各異的變式，變成自己的套路。
    隨著學會的劍法套路、經歷的實戰越來越多，有悟性的人自然會發現，我們的身體構造決定了所有的套路最終還是要回歸到最基本的幾種招式上，由此闡發精進，就能達到傳說中“無招勝有招”的境界。
    這種由簡入繁，而后由繁入簡的過程被一位禪宗大師形象的歸納為：初參禪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禪有悟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禪中徹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
    所謂大道至簡、殊途同歸，烹飪自然也是同樣的道理。
    從烹飪技法來說，初學者先從基本的刀功、火候開始學習，進而學習蒸煮煎炒炸等基本技法，然后又學習溜扒熏爆燜等特色技法，有能力者還會放眼世界，進修低溫、分子等結合現代技術的全新烹飪方法。但是真正的大廚大多都是在見識了各種花式技法的基礎上，最終選擇專精幾種技法，從最基礎的細節上將這些技法發揮到極致。
    從駕馭食材上來說也是如此，初入門的學徒一樣一樣的學著如何處理常見的各種食材，有所成就后通常都會傾向于用更加復雜的搭配給食客去述說一個繽紛的味覺故事。而一位頂尖的廚師曾說：“我這一輩子只學會了用鹽。”
    得益于“味之道”的傳承和遠超普通人的感官，方渝超越了自己的年齡和閱歷，達到了很多廚師需要花費大半生積累才能達到的境界。他現在不僅能駕馭諸多不同的食材，發揮它們各自的特性，化百味為一味，甚至還略微窺見了一絲至簡至純的韻味。
    但是提升過快并非沒有代價，方渝的廚道境界雖然到了，但是廚藝本身卻還有太多短板缺項。
    這就像是學會了“獨孤九劍”的令狐沖，雖然知道了世上最高明的道理，但是卻沒有足夠的內力去發揮它。
    現在方渝最需要的就是去盡可能多接觸那些不同的技法和食材，增廣見聞，夯實根基，提升自己的“內功”。
    因此當方渝本能的感受到手中這碗湯羹的不凡時，心中十分欣喜，品嘗一份大師之作就如同獲得一本高明的秘籍，對自己的提升有極大的好處。
    拿起湯匙，方渝沒有急于品嘗，先是將湯碗靠近鼻端輕嗅。
    溫熱的湯羹沒有半點動物油脂的膻氣，微微散發出清清淡淡的鮮香，夾雜著些微若有似無的花香。
    方渝微微一笑，這碗湯果然名副其實，不僅沒有肉類，連蔥蒜之類常見香料的味道都沒有，真的是沒有半點葷腥。
    方渝動作輕柔的舀起一勺湯汁，微褐色的湯汁很清澈，沒有絲毫雜質，但在湯匙上有輕微的“掛邊”，可見湯汁的濃度遠比它的外表要高得多。可以說除了顏色不同，湯汁的品質一點不輸方渝制作的頂級清湯。
    湯匙送到唇邊，溫熱的湯汁在舌尖的接應下流入口中。初入口只覺得不涼不燙，溫度恰到好處，味道上卻沒有什么特別，只是感覺到淡淡的咸味。
    閉上嘴，方渝讓湯汁在口中打了個轉，將舌面的每一部分都浸泡在湯汁里，剎那間舌面兩側就生出出異樣的酥麻，緊接著就覺得舌尖邊緣泛起一種難以言喻的鮮美，舌根下頓時生出一股甘液。
    湯汁的清甜秀美與各種肉湯截然不同，沒有那種富含脂肪和蛋白質的香濃豐厚，就是那么簡簡單單的甜，清清淡淡的鮮。
    像是清明雨前茶枝上新發的尖芽，柔嫩回甘。又像初冬午后的一抹陽光，溫熱舒爽。更像是一位出色的畫家用竹枝在清泉上的寫意，筆鋒雋永含蓄、余意不絕，正待沉浸其中欣賞，水波蕩漾間又融入無形，了無痕跡。
    方渝一連幾勺都是淺淺的品嘗，可都還沒來得及去感受分析，就覺得口中，源源不斷有甘露涌出，不由自主的就將湯汁咽下。
    方渝忍不住笑了，沒想到自己超乎常人的味覺竟然還會成為障礙。
    這種清淡的味道別有玄妙，一般人的舌頭經歷太多濃油重味。初試時大多不覺得特別美味，只會嘗出些許的清甜，不知不覺間大口喝下。但喝完后卻又會本能的感到好像比任何飲料都來的順口，在相當一段時間里身心滿足。
    對于方渝這樣的內行的舌頭來說，清淡的背后又是一重天地，那是對不同鮮味的巧妙搭配融合，配合著恰到好處的溫度和微弱的香氣，和諧完美令人沉醉。
    越是出眾的味覺越能感受到湯汁中復雜的鮮味層次，受到刺激的味蕾會讓口腔分泌出大量的唾液沖淡湯汁，溫度和香氣也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變換。于是感受到的味道總在變換中，如同空中云煙，試圖挽留它，帶起的微風會讓它變得更加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