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湯無用心事重重，羽衣也不睬他，合眼裝睡。不久，打出輕輕的鼾聲。
    湯無用卻久久難以安睡，俯身望著窗外，但見陰云褪盡，一輪圓月明晃晃掛在當(dāng)頭。他凝眸看著圓月，陷入了沉思之中。每每到了月圓之夜，父母都會對月長談，暢飲一番。蜀地溫潤的氣候里，夜風(fēng)習(xí)習(xí)，皓月當(dāng)空，葛衣的男子，白衣的女子，一個劍眉入鬢，儀表堂堂；一個身姿曼妙，笑語嫣然。他們把酒對月，推杯換盞，酒酣耳熱之際，一個步態(tài)歪斜，一個衣衫飄搖。
    一個孩子在身畔嬉戲淘氣，頭頂高高扎起的小辮子，在奔跑嬉鬧中一抖一抖。
    那個孩子正是自己，那時的少年是多么不識憂愁的滋味啊。那樣的時光，竟然是一去難以復(fù)返。
    父母是從何時起產(chǎn)生隔閡的呢？他是難以知曉的。只記得漸漸地，他們對月斟酌的日子少了。后來，為了什么在爭吵。吵得那么兇。好幾次母親的哭鬧驚動了外公家人。他們的分裂就公開了。
    那時他還小，許多事不明白。他只盼望他們像從前一樣好，不要動輒爭吵。可是，父親離家出去的日子逐漸多了起來。后來的幾年，大半時間在外流浪。父親生性古怪。偶然來了興趣，會教他學(xué)武功。他對父親的絕學(xué)興趣不大，他更迷戀唐門的絕世暗器。尤其是袖箭。他七歲就纏著二舅舅，跟他練習(xí)袖箭。
    可父親對唐門好象一直抱有成見，并不贊賞他小小年紀(jì)，進(jìn)度神速。相反，當(dāng)著母親的面，說依仗暗器傷人，不是大丈夫的行徑。母親氣得要命，卻拿他沒有辦法。
    后來，據(jù)說武當(dāng)?shù)恼崎T展沉香迷戀天山仙女，達(dá)到入迷程度，丟下偌大武當(dāng)，獨身去天山尋找意中女子。一去了無音訊。武當(dāng)無人掌管，急壞了前輩高手。他飛鴿傳書與父親，邀他一同去天山找尋，勸說其回頭。此時恰好父母關(guān)系僵持，父親就不辭而別，離了四川唐門。父親在出門的時候，只是囑咐他的兒子，要他好好習(xí)練袖箭。他當(dāng)時愣在那兒，不明白父親為何突然改變主意，會贊同兒子學(xué)習(xí)唐門的暗器。
    此去天山千里萬里，山水遙遙。父親一去就斷了音信。從此，位于蜀地，與唐門毗鄰，父親起名“世外居”的庭院里，沒有人對月相斟，沒有人望月起舞。也沒有人對月聊發(fā)感慨，豪氣沖天。一對江湖傳奇男女，他們的婚姻史就這樣劃上了句號。
    母親似乎不再懷念父親，她一個人出走江湖。結(jié)交的朋友也多起來。
    隨著年歲日增，他長大了，漸漸能明白人世間的是非曲直了。可是父親再也沒有到蜀地露過面。有關(guān)他的傳聞也日漸稀少起來。
    四川的唐門忽然就興盛起來。大舅舅成了名震中原的一代神毒手。他的暗器喂有劇毒，談笑間便能奪人性命。暗器收發(fā)，更是百發(fā)百中，無人能抵。
    他已經(jīng)將二舅舅所教的袖箭練到一定程度。他還想學(xué)飛刀。像傳說中的飛刀手周樺冷那樣，成為絕世高手。在外公家里，飛刀使得最好的是神毒手大舅舅。
    可是，大舅舅聽了他的想法，哈哈大笑，指著他的鼻尖，說：“你爹爹就是天下第一的使刀高手，你不跟他學(xué)，反倒舍近求遠(yuǎn)，再說，你爹爹最看不起我唐門暗器，縱使你學(xué)了，他回來也不會樂意，我不會像你二舅那么傻，吃力不討好。”
    他被拒絕了，心里灰溜溜的。倒是那番話提醒了他。是啊，父親是刀中第一高手，早就要教自己習(xí)練追風(fēng)刀法。可惜自己沉溺于暗器，一再逃避。如果父親回來了，這回可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他的絕技。
    可是，父親何時回來呢？怎么一去就再也不回來呢？他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想念父親了。父親脾氣古怪，暴躁，易怒，動輒發(fā)火。然而，也有溫和的時候。他高興的時候，會用大手輕輕摸著兒子的頭。冷不防，他會將兒子舉起，擎在半空，兒子驚嚇得啊啊大叫，他卻哈哈地笑，快活極了。
    他真的開始想念父親了。
    一次他在山石邊練習(xí)袖箭的時候，聽見右邊的藏書閣上傳出笑聲。他吃了一個驚，這樣的笑聲只有父親在的時候，父母和好的時候有過。莫不是父親回來了。父母和好了。他不忍心去驚擾他們，就悄悄挨近前去，他想等一會兒，他們下來的時候，再跳出來，嚇?biāo)麄円惶?
    閣上的人在說話，絮絮的語聲斷斷續(xù)續(xù)，時有時無。聽著聽著，他吃驚了，這聲音不象是父親的。父親的聲音雄渾中略帶著點沙啞，可是這個男人的聲音是輕柔的，細(xì)巧的，其間間雜著母親快活的笑聲。
    母親在和誰說話呢？他沿著臺階一步一步攀了上去。書閣的前窗戶緊緊關(guān)閉著，他繞到后窗上。窗戶打開著，但是看不見人影，被林立的書架所遮擋。說話聲卻十分清晰起來。那人不是父親。是一個他從沒有見過的男人。
    陌生男人的聲音拉得極長，那感覺，就伏在母親耳根上：“好小袂－－－－－－唔唔－－－－－－好小袂－－－－－”。
    母親也在回應(yīng)，口里發(fā)出難以抑制的唔唔聲。
    他喊的正是母親的閨名。不諳人事的少年迷茫了。里面是誰？他們在干什么？
    “甚么追風(fēng)刀，追風(fēng)俠，都見鬼去吧。但愿那個死鬼死在天山的冰天雪地里，永遠(yuǎn)永遠(yuǎn)不要回來。”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