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古道，空寂無人。
    蒼涼長空之中，一個黑點向著地面緩緩滑翔。
    黑點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是一只蒼鷹在忘情地翱翔。
    蒼空之下，一個身影緩緩行走著，邊走邊抬起頭看，看見雄鷹在遼遠(yuǎn)的天幕下劃出一道長長的黑線。低頭，是蒼涼古道，浮起的虛土上，印下自己孤單的腳印。腳印也是孤獨的。它們歪歪斜斜地延伸著，從青梁山腳延伸到古道上。衰干的馬蘭草在深秋的風(fēng)里獵獵地響。一切都是寂靜的，空寞的，仿如天籟之音。
    蒼鷹巨大的翅膀滑動著空氣，空氣像流水一樣泛起了波浪。它矯健的身姿浮在浪尖上。似乎它感覺不夠盡興，不斷地傾斜了身子，做著各種高難度飛翔動作。
    雙翅呼呼呼鼓動一陣，空氣被翻攪著，連氣流也變得灼燙了。
    它緩緩?fù)Ｏ聛恚≡跉饬魃希岚驊袘械厣煺怪抗怆S意掃著地面。
    它看到了一個人影。那是個女孩子，十三四歲模樣，身穿一件淡紫色衫子，背著一個狹長的黑色包袱，沿著青梁山下的古道趕路，她的腳步匆忙、凌亂，顯示著此刻內(nèi)心的慌亂和無助。
    它慢慢伏低身子，向著地面做了一個俯沖。
    女孩猛然感覺天空黑暗了，抬頭看，看到了黑鷹猙獰的目光。
    她有些吃驚，俯下身子撿起幾顆石子捏在手里，做好了預(yù)防的準(zhǔn)備。
    它雙翅一揮，身子騰空而起，像一片落葉被風(fēng)卷起，向著高空斜斜地劃出。
    紫衫女孩望著鷹飛遠(yuǎn)，神情變得凄苦了，望著虛空喃喃說：“爺爺爺爺您看到了嗎，連這扁毛畜生也來欺負(fù)我啦，您說我該怎么辦呢？”
    天空晴朗，無垠，除了淡淡的白云，就是無邊無際的寂寞，沒有人回答她。
    那只鷹也遠(yuǎn)去了，變成一個黑點，向著遙遠(yuǎn)的長空滑落。
    她喘了口氣，整理了一下包袱，重新趕路。
    隨著漸行漸遠(yuǎn)，青梁山終于淡出她的視線。
    最后，它淡青色的峰翼隱入群峰的蒼茫色彩里，看不見了。
    少女的眼里流露出難以割舍的踟躇。
    青梁山下那個山谷里就是她的家。
    現(xiàn)在她離開了，清理了家當(dāng)，收拾起一個包裹，決意出谷，到外面去走走。
    沒有人告訴她，該帶什么，她自小生長深谷，極少下山，也不知道該帶上哪些應(yīng)用之物。想來想去，決意帶上父親的刀。家中一應(yīng)物事原樣不動，出門一把鐵鎖鎖上茅屋門，遙遙向墳地里的親人凝眸看看，狠狠心，毅然轉(zhuǎn)身下山。
    她的狗白虎不知到哪兒游蕩去了。就讓它去吧。自己不可能帶著它出門。她出門后又轉(zhuǎn)身回去，開鎖進(jìn)屋，取出一些窩窩頭，放在屋前的石板上了。等白虎回來，可以果腹，以后的日子，它可以到山下人家，一定有人會愿意收留它。白虎是只看家的好狗。
    青梁山，親愛的土地，苦苦菜，老茅屋，白虎，你們等著，有一天我會回來的。不管我走出多遠(yuǎn)我都會回來的。她在心里暗暗地說著。向生她養(yǎng)育她的故地告別。心忐忑地跳著，有點不舍，又有點興奮。初次出門，外面會是怎樣一番熱鬧景象，她的心里充滿了憧憬與期待。
    走下青梁山，走出長長的谷，就踏上了廣闊千里人煙稀少的古道，走出古道，就能望見長城，越過長城，再往南趕，據(jù)說便是繁華似景的中原地帶。
    她回過頭看了青梁山最后一眼，然后邁開大步往前走。
    微風(fēng)徐徐吹著，吹亂了滿頭黑發(fā)，垂落了掛在眼角的兩顆清淚。
    古道無盡頭，天色向晚，她加快了步子。
    羽衣回想著爺爺?shù)脑挘叛鬯南麓蛄浚l(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踏上了古道，古道盡頭，長城在遠(yuǎn)處的天際下，隱隱可見。
    相依為命的爺爺三個月前離世了，被她埋在山谷的老柳樹下。她親自掘的墳，一個人挖的土。她靜靜地挖著，埋著，一個人送爺爺上路。她感覺內(nèi)心里充盈著幸福。一個人靜靜地送自己所愛的親人上路，其實是很幸福的事。她沒有傷悲。沒有孤獨。
    她就在爺爺?shù)膲炁洗盍藗€簡易草棚，把鋪蓋搬出來，睡在窩棚里，她在給爺爺守靈。在守靈的日子里，她常常對著爺爺?shù)膲灦眩粋€人坐到半夜，不說話，不嘆息。她只是對著天際淡淡的云彩出神，聽山谷里各色小蟲小獸出沒時的動靜。
    有時候耳邊恍然響起一串笑聲，蒼老，衰邁，是爺爺在笑。
    當(dāng)年，她沒有名字。一個人怎么能沒有名字呢？爺爺說：“就叫羽衣吧。”
    “羽衣。”她重復(fù)著爺爺?shù)脑挕u漸地，神情里有了歡愉的成分。她幾乎雀躍了起來。
    長了這么大，還沒有人正式給自己起過名字。
    “就叫羽衣吧，”爺爺說，“華麗的羽毛衣裳，只有用世上百鳥的美麗羽毛才能編制出來的。”爺爺說完呵呵地笑。她也笑。她知道爺爺在和自己開玩笑。“到那時候，我家羽衣就是世界上最美貌，最招惹小伙子眼睛的姑娘。”
    爺爺啊，就是喜歡開玩笑。窮中作樂，苦中尋歡。
    她是一個被世人遺忘的孩子。
    更是被江湖遺忘的小女子。
    她抱著父親留下的刀。那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