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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見母親,尼古拉就不安而焦急地大聲說:
“您知道嗎?——葉戈爾的病情很嚴重,非常嚴重!他已經進了醫院,方才柳德密拉來過了,要您到她那兒去……”
“到醫院去?”
尼古拉用顫抖的手指推了推眼鏡,又替母親披了一件衣服,爾后,他用溫暖的、干枯的手握著母親的手,聲音發顫地說:
“哦!您把這個包裹帶去。維索夫希訶夫的事辦好了嗎?”
“都辦好了……”
“我也去看看葉戈爾……”
由于疲勞,母親感到有點頭暈,可是尼古拉的那種不安的心情在她心里引起了悲劇的預感。
“他快死了。”一個模糊的念頭在她腦海里縈繞著。
可是,當她步入那個整潔明亮的小病房,看到葉戈爾倚著一堆白枕頭坐在病床上,沙啞地大笑時,——她一下子就安下心來了。
她笑瞇瞇地立在門口聽病人對醫生說道:
“所謂治療,這是一種改良……”筆趣閣
“不要瞎說,葉戈爾!”醫生關心地低聲阻止道。
“可是,我是家,我最討厭改良……”
醫生小心地將葉戈爾的手放在他的膝上,站起身來,沉思的捋了捋胡須,然后開始用指頭按摸病人那浮腫的臉。
母親跟那個醫生很熟,他是尼古拉的一個很親密的同志,名叫伊凡(達尼洛維奇。
母親悄聲走到病人面前,病人對她伸了伸舌頭。
這時,醫生轉過頭來,對母親說:
“啊,尼洛夫娜!您好!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大概是書。”
“他不能看書!”身材瘦小的醫生命令似地。
“他想把我弄成一個白癡!”葉戈爾抱怨著。
短促而沉重的呼吸和痰的聲音一同從葉戈爾胸口處沖了出。他的臉上,透出一層薄汗,他慢慢地法起了不聽使喚的、好像十分沉重的手,用手掌在額上擦了一下。浮腫的兩頰顯得異樣地呆板,使他原善良的寬臉變得很難看。仿佛一切的輪廓都在死的面具下面消失殆盡了,只有因為臉腫而顯得深陷下去的眼睛,仍是閃閃發光。帶著寬容的微笑。
“喂,科學先生!我累了,——可以躺下嗎?……”他問。
“不行!”醫生簡單地答。
“好吧,等你走了我就躺下……”
“尼洛夫娜!請您別讓他躺下!給他把枕頭墊好。還有,請您不要和他說話,這對他很有害……”
母親會意地點了點頭。
醫生用細碎的步子很快很輕地走了出去。
葉戈爾垂下頭,閉了雙眼,安靜下來了,只有手指還在慢吞吞地動著。
病房的白粉墻壁使人感到干燥的寒冷和陰冷的悲哀。很大的窗子外面,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菩提樹的繁茂的樹頂。在那沾滿了灰塵的暗色的葉片之間,很鮮明地閃動著一點點的黃葉——這是那即將到來的秋寒之觸角。
“死神正在不情愿地、慢慢地向我走過來……”葉戈爾并不睜開雙眼,身子也一動不動,他接著說:“它我是個非常和氣的小伙子。——好像有點可憐我……”
“不要說話了,葉戈爾·伊丹諾維奇!”母親輕輕地撫著他的手,請求般地勸說。
“等一等,我就要不說話了……”
他不停地喘著,每句話說得都困難,因為體力十分衰弱,他總得停上好一會兒才能再接著往下:
“您和我們在一起,這是很值得慶幸的,——看了您的臉,心里就高興。我常常問我自己,她的前途是什么呢?在前面等待著她的,也像大家伙面前的一樣,是監獄和受骯臟的欺辱!當我想到這里,總覺得難受得很啊。您,不怕坐牢?”
“不怕!”她簡單地回答。
“哦,那是當然的,可是不論怎樣說,監獄總是令人討厭的。我變成這樣,完全是因為坐牢的緣故。憑良心說,——
我不愿意死……”
“或許,你還不會死!”母親想這么說,可是望著他的臉色,卻沒能說出口。
“我是還能工作的……不過,要是不能工作,活著也是徒然,而且那樣活著也沒有什么意義……”
“話是對的,可是,這并不能使人得到安慰!”母親不禁想起了安德烈的話,重重地嘆了口氣,仿佛有什么沉甸甸的東西壓在她的心中。一天的奔波讓她非常疲憊,肚子又餓。
病人的極其單調的帶痰的低語聲充滿了房間,微弱無力地在光滑的墻壁上爬行。
窗外菩提樹的樹梢如同低垂的烏云,它的那種悲哀的黑色使人看了覺得吃驚不已。周圍的一切在黃昏的寂靜中都凝止了,沒精打采地等待著黑夜的降臨。
“啊啊,難受得要命!”葉戈爾說完,閉了雙眼,不再開口了。
“睡一會兒吧!”母親耐心地說。“睡著了也許會好受一些。”
接下來,她屏氣凝神地聽了一會兒病人的呼吸,然后,向圍望了一遍,悄悄地坐在那里,心中充滿了凄涼的悲哀,于是,不知不覺打起盹來。
門輕輕地響了一聲,驚醒了她。——她嚇了一跳,看見葉戈爾的眼睛已經睜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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